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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械厂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孙长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厂门。
“平安,”他忽然开口,“你知道大舅今天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杨平安放慢车:“是什么?”
“是大舅看到,你在厂里,像在自己家一样。工人们喜欢你,领导们信任你,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一个人有本事不难,难的是有本事还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平安,你做到了。”
杨平安没有回头,但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他的眼睛有些热,只能用力眨眨眼,把那股热意压下去。
孙长生在平县只住了短短两日。
这两日里,他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家庭温暖都补回来。
早晨跟着妹妹孙氏在灶台边转悠,看她麻利地生火做饭;白天坐在树下,看几个孩子在院里追跑打闹;晚上和大家围坐吃饭,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家常。
他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笑着听,可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第二天晚饭后,他破天荒地和王十一、孙继民下了两盘象棋,棋盘摆在院里的石桌上。
“将军!”孙长生一记妙手,吃掉了王十一的车。
“哎呀!孙大伯您也太厉害了!”王十一抓耳挠腮。
孙继民在旁边偷笑:“十一哥,我大伯可是有名的高手,机关象棋比赛拿过奖的!”
孙长生笑着摆摆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说这话时,他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种久违的轻松。
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坐在房里,听着窗外偶尔的虫鸣。
省城的宿舍总是太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而在这里,即使夜深了,也能隐约听见隔壁屋里孩子们平稳的呼吸声,听见妹夫杨大河轻微的鼾声。
这种属于“家”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孙长生就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他在院子里慢慢打完一套拳,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
收势时,他望着东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轻轻叹了口气。
“哥,这么早?”孙氏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袱。
“嗯,赶早班车。”孙长生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
“这里面是给你做的吃食。”孙氏一件件数着,“这包是肉干,能放些日子;这罐是酱菜,你早上配粥吃;这几个煮鸡蛋,路上饿了垫垫……”
她说着说着,眼圈有点红:“哥,你一个人在省城,可得按时吃饭。别一忙起来就凑合,听见没?”
孙长生心里酸,点点头:“听见了。”
他想起省城那个冷清的宿舍——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除此之外空荡荡的。
每次回去,推开门都是一片寂静。而在这里,推开门是孩子的笑声,是饭的香气,是人间烟火。
“还有这个,”孙氏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双崭新的布鞋,“我看你鞋底都磨薄了,给你纳了几双。脚要保暖,人老了最怕寒从脚起。”
孙长生接过鞋子,针脚细密均匀,是妹妹一针一线纳出来的。他喉咙紧,半天才说出一句:“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孙氏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
这时杨平安也出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网兜。一个网兜里是几瓶封装好的药酒,另一个网兜里是大包的肉干、果脯,还有两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点心。
“大舅,这些您带着。”杨平安把网兜递过来,“药酒是给您和舅公的,每天睡前喝一小盅,对身体好。这些吃的路上用,也给……给二舅带些。”
他说到“二舅”时顿了顿。孙永生远在西南军区,一年也难得见一面。
孙长生接过网兜,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些药酒有多珍贵,多年的老毛病都能缓解。平安这孩子,把最好的都拿出来了。
“这个,”杨平安又掏出一个小铁盒,递给已经收拾好行李的孙继民,“继民,你要的特制鱼饵。回家代我们向二舅二舅妈问好!”
孙继民眼睛都亮了,接过铁盒紧紧抱在怀里:“谢谢平安哥!我们那边靠江,听说江里的鱼有这么长!”他夸张地比划着。
孙小英也背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拉着杨冬梅的手不放:“冬梅姐,我寒假还想来……”
“来,一定来。”杨冬梅摸摸她的头,“到时候咱们一起置办年货,县城过年可热闹了。”
院子里的人都起来了。安安和军军揉着眼睛出来,看见大舅公提着行李,立刻清醒了,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孙长生的腿。
“大舅公不走……”安安仰着小脸,眼圈红红的。
军军也抱得紧紧的:“不走……”
孙长生弯腰,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小家伙们软软的身子贴着他,带着刚睡醒的温热。
“大舅公要上班呀。”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等过年,大舅公再来,给你们带省城的糖画,带会转的小风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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