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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前天儿子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她心里揪了一下。有些话一旦出口,有些手一旦抬起,再想收回,就难了。她知道该自己先开口,可这口,她张不开。
寡妇门前是非多,单亲妈妈心里苦水多。一边要当爹撑起家,一边要当妈柔软下,最后把自己活成了个四不像。
门里的周也,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细微裂纹。
外面的世界安静得可怕。他宁愿他妈像以前一样唠叨他,骂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用沉默把他晾在原地。
十六七岁的年纪,心里装着整个宇宙的烦恼,却连自己的房间都出不去。
王强在自己房间里,听着音乐,试图隔绝外面的世界。可是房间的门,隔音并不好。齐莉那带着哭腔的、尖利到破音的咒骂,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切割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王磊!你个王八蛋!畜生!你敢做不敢当是不是?!”接着是“哗啦”一声,像是玻璃制品摔碎的声音,“这口红印子!这香水味!你当我是死人吗?!”
“你他妈有完没完!天天疑神疑鬼!那就是应酬!客户!”王磊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但明显底气不足。
“应酬?应酬到女人嘴上去?!应酬到把她那骚味儿带回家里来?!王磊我告诉你,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
“离就离!你以为我多想跟你过?!整天就知道钱钱钱!看看你这副样子!”
婚姻这场买卖,谈钱伤感情,不谈钱伤性命。到最后,谁都觉得自己亏了本。
妞妞已经小学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蜷缩在客厅沙的角落,用靠垫死死捂住耳朵,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王强猛地拉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倒流。母亲头散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父亲衬衫皱巴巴,领口扯开,地上是摔碎的烟灰缸和玻璃片。
“爸!妈!别吵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强子你回去!这儿没你事!”王磊烦躁地冲他挥手,像赶苍蝇。
齐莉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死死抓住王强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声音凄厉:“强子!你爸他不是人!他在外面找野女人了!他要抛弃我们娘仨啊!”
王强看着母亲扭曲痛苦的脸,看着父亲那副敢做不敢认的怂样,再看看角落里吓得瑟瑟抖、满脸是泪的妹妹,一股混杂着愤怒、失望、恶心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了。
他没有挣脱母亲,而是用尽全力,出一声近乎咆哮的低吼:“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像按下了静止键。王磊和齐莉都愣住了,震惊地看着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陌生的儿子。
王强挣开母亲的手,几步走到妞妞面前,用自己宽厚的身躯挡住父母的战场,他把妹妹紧紧、紧紧地搂在怀里,大手完全覆盖住她冰凉的小耳朵。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先刮过父亲,再钉在母亲脸上。他的声音不再嘶吼,反而是一种可怕的平静,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狼藉的地板上:
“吵。除了吵,你们还会什么?”
“爸,你觉得妈唠叨,嫌她不够温柔,给不了你面子,是吧?”
“妈,你觉得爸没本事,嫌他赚得少,给不了你大富大贵,还在外面偷吃,是吧?”
“你们俩,一个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一个觉得自己明珠暗投。都觉得跟对方结婚,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亏本买卖。”
他接着说:
“可你们谁他妈问过我跟妞妞?我们想天天活在这种砸东西、骂脏话、互相揭短撕逼的日子里吗?”
“你们这样不死不活地耗着,比干脆离了更让人恶心!至少离了,我跟妞妞还能图个清静!”
婚姻这本账,算到最后,谁都觉得自己是亏本的那一方。却忘了,孩子才是那个被提前消费、无力偿还的债。
王强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这对夫妻之间那点摇摇欲坠的伪装。王磊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里。齐莉停止了哭嚎,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呆地看着儿子。
王强不再看他们。他拉起还在轻轻抽噎的妹妹,用袖子胡乱地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妞妞不怕,哥在。哥带你回屋。”
他拉着妹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片令人窒息的战场。
家要是成了战场,孩子就是第一个被拉上场的壮丁,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扛。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出一丝声音。在这个快要散架的家,他必须成为妹妹可以依靠的那面墙。
怀里的妞妞渐渐不哭了,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王强把头埋进妹妹颈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长大,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没人问你愿不愿意。
面馆里,英子趁着午市高峰过去的间隙,跑到柜台后面的小电话旁。她先拨通了周也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钰姐,声音带着疏离的礼貌:“喂,哪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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