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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一口气说完,脸有点红。她胸口起伏着,看着常松。
常松愣住了。被一个十八岁的丫头这么指着鼻子说,脸上火辣辣的。他想火,你是晚辈,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英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
男人被孩子教训,就像内裤外穿还被人围观——里子面子全没了。
她说得对。红梅这个年龄生孩子,是为了他。月子里没奶,是因为生气。他确实想睡个好觉,晚上英子起来哄孩子,他也能听到,可没……他过了年又要出海,一去大半年。他确实该让红梅过几天好日子。
男人的难处就像裤裆拉链,开着不雅观,拉上又憋得慌。
可心里那股气下不去。被孩子教训的难堪,混合着对姐姐的愧疚,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搅在一起,堵在胸口。
常莹站在旁边,脸上火辣辣的。她来照顾红梅,是真的想来照顾吗?一开始不是,她是想来卖个人情,想来占便宜。但照顾着照顾着,看着红梅疼得满头汗还坚持喂奶,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开,她心里那点坚硬的东西,不知不觉软了。
她也是女人,也生过孩子。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但她也委屈。她是真的在照顾,真的在干活。那是自己弟弟的孩子,自己怎么能不心疼,能不喜欢?可在这个家里,她永远像个外人。红梅防着她,英子护着妈妈,常松夹在中间。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现在好了,钱也给了,东西也买了。不能再闹了。再闹下去,下个月那o块钱,红梅会不会催得更紧?
她每个月要还o,真的吃不消。丈夫不知是死是活,可能死了!三个儿子要吃饭要上学,她在老家种的那点地,够干什么?
常莹握紧了手里的红袋子。羊毛衫的料子很好,摸上去软软的。麦乳精的罐子冰凉。
成年人的尊严,有时候就值口袋里那几张钞票的厚度。捏紧了,就能暂时忘记自己刚才如何颜面扫地。
红梅在床上呵斥英子:“你说什么呢?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怎么跟你常叔说话呢?没大没小。回你的房间去!”
英子被凶得一愣。她看着红梅,红梅的脸色很难看。
英子没说话。她走到摇篮边,把小年的被子掖了掖。然后转过身,看着红梅:
“我有自己的房间吗?我现在有房间吗?”
成长最残忍的一课,是现自己必须从主角退成配角,从中心退到边缘。那个曾经属于她的房间,如今堆满了弟弟的尿布和全家人的期望。她不是不爱弟弟,只是突然懂了:有些爱,是需要用“消失”来成全的。
我们都是在让出房间的过程中长大的,先是玩具,后是空间,最后是做梦的权利。
红梅没说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小年轻轻的呼吸声。
英子看了红梅一眼,看了常松一眼,又看了常莹一眼。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了一秒,然后转身出去了。
英子没再说话。她忽然觉得疲惫,那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某处一直紧绷着、作为“懂事女儿”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
她转身出去,不是愤怒,是撤退。
她走到院子里,站在阳光下。冬天的阳光没什么温度,照在身上只是亮,不暖。
常松看着英子走出去的背影,心里堵得慌。他清了清嗓子,对红梅说:
“红梅,英子说的对。确实是我不好。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让我姐回去就行了。我在家陪你们娘仨,陪我儿子。”
红梅没看他。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窗外是院子,院子里晾着尿布,一排白色的尿布在风里轻轻摆动。
“随便你,”红梅说,“我累了。你们看着办吧。”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脸。
常松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出卧室,对常莹说:
“姐,我现在开车送你去长途汽车站。晚一点我还要给红梅做饭,这都到中午了。”
常莹“嗯”了一声。她把红袋子小心地塞进自己的蓝布包裹里,又把散出来的毛衣和棉鞋塞回去。包裹鼓得像个球,她用力捆,捆了半天才捆紧。
然后她又拿起另一个包,是一个旧编织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也是鼓鼓囊囊的。还有一个小挎包,挎包带子断了,她用针线缝过,缝得歪歪扭扭。
常松要接她手里的东西,她一把抢过来:
“不用,我自己拎。”
她回头朝卧室里说:
“红梅,我走了啊,你好好养身子吧,我过完年我再来看你。”
红梅“嗯”了一声。
常莹走出客厅屋,穿过院子。她的棉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常松还在卧室站着。他对红梅说:
“红梅,我去送一下我姐啊,我晚一点回来给你炖汤。你不是想吃猪蹄吗?我回头看看要能买的话,我给你买一个过来。你在家歇一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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