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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的。
林薇那副凄惨的模样,像用最浓重的油彩,狠狠地涂抹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那张布满痕迹的脸,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参差不齐的短下青色的头皮……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尖叫,控诉着施加于她身上的、远必要限度的残忍。
而这残忍的源头,指向那个今晨还与他肌肤相亲、气息交融的女人。
他坐在客厅的沙上,身体是下午归来后沐浴过的清爽,可灵魂却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充斥着无声尖叫的校园广场,被冰冷的恐惧浸透。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袖口那枚幽蓝的钻石触感冰凉,此刻却像一个讽刺的烙印。
别墅里很安静,岚姨无声地送来温水,又无声地退下。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当玄关处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时,顾临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自己面前那块光洁如镜的地板,仿佛能从那里面看出另一个世界。
沈瓷走了进来。她似乎刚结束工作,身上还带着室外微凉的空气和一丝淡淡的、属于会议室的严肃气息。她脱下外套,岚姨立刻上前接过。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沙上的顾临溪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与平日不同的、那种近乎僵硬的沉默。
她走到他面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顾临溪紧绷的神经上。
“回来了?”她开口,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进行日常的确认。
顾临溪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依旧没有抬头看她。
沈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在他身边坐下,沙因她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那缕熟悉的冷香,这香气在几个小时前还曾亲密地萦绕着他,此刻却让他胃部一阵不适的紧缩。
“学校的事,”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看到了?”
顾临溪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她知道了。她甚至不需要问,就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一切都在她的掌控和预料之中。
他依旧沉默,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指控。沈瓷冰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她不喜欢他这副样子,这副将她隔绝在外的、冰冷的沉默。她习惯于他的顺从,他的怯懦,甚至他情动时的生涩回应,但唯独不习惯这种……无声的抗拒。
她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习惯性地想要抚摸他的脸颊,或许是想打破这令人不快的僵局,或许只是想确认她的所有物是否依旧温顺。
那微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顾临溪猛地偏开了头。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决绝。
沈瓷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客厅里落针可闻。岚姨早已不知在何时悄然退出了这个空间。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几乎要凝结的空气。
沈瓷缓缓收回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指尖微微蜷起。她看着顾临溪依旧低垂的、却写满了抗拒的侧脸,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了一种类似于……困惑,以及被冒犯的冷意。
“顾临溪。”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抬头,看着我。”
顾临溪的身体颤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有顺从。他依旧固执地低着头,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他唯一的避难所。
“为什么躲我?”她的声音更冷了几分,那冷意之下,是极力压制的不解与愠怒。在她看来,她处理了一个试图伤害他的隐患,用最彻底的方式永绝后患。他应该明白,应该感激,应该更加温顺地依赖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后脑勺对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漫长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的折磨。
终于,顾临溪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当沈瓷对上他那双眼睛时,她冰封的神情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不是她熟悉的、带着怯懦、迷茫或情动水汽的眼睛。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恐惧,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沉沉的悲伤。
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把迟钝的刀子,缓缓地割开了两人之间那层由她强行构筑的、看似牢固的屏障。
“沈瓷,”他叫了她的名字,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畏惧或迟疑,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我好像……开始怕你了。”
怕你。
不是怕你的权势,不是怕你的强迫,而是怕你这个人。怕你藏在美丽皮囊下的、那颗他永远无法揣度的心。怕你可以在给予他极致亲密后,转身就用最残酷的手段碾碎别人。怕你所谓的“保护”和“爱”,是建立在如此冰冷的毁灭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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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怔住了。
她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恐惧和疏离,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那不是愤怒,不是被冒犯的不悦,而是一种……类似于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的、尖锐而冰凉的涩意。
他怕她?
在她为他清扫了所有障碍,在她将他纳入羽翼之下,在她与他分享了最亲密的距离之后……他竟然说,怕她?
这荒谬的认知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他人的畏惧与臣服,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顾临溪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他这个世界本就弱肉强食,想告诉他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想告诉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可是,在对上他那双悲伤而疲惫的眼睛时,所有惯常的逻辑和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第一次现,有些东西,似乎无法用她熟悉的法则去衡量和解决。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笼罩着两人,却驱不散那骤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的冰墙。沈瓷看着眼前这个她强取豪夺而来,以为早已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少年,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距离,并非靠强权与占有就能消弭。而他眼中那份纯粹的恐惧,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从未被人触及过的心底,带来一阵陌生而持久的钝痛。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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