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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弩惊群雀(第1页)

第章《弩惊群雀》

夜,被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撕裂。陈巧儿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粗麻里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疼。窗外,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扭曲的光痕,像极了前世实验室爆炸时,仪器屏幕上最后疯狂跳动的、预示毁灭的数据流。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节用力到白,仿佛要抓住那早已消散在时空乱流中的、属于“陈桥”这个现代灵魂的最后一点实体感。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屋内残留的柴火烟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具属于古代猎户“陈巧儿”的身体里,属于陈桥的惊魂未定,与猎户血脉中沉淀的、对山林猛兽威胁的本能警惕,在每一次深夜惊醒时都剧烈地撕扯、交融。这该死的世界!他无声地咒骂了一句,喉头滚动,咽下那份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焦灼与孤愤。那狼嚎,近得如同就在屋后山梁上。

必须更强!更快的箭!更强的弓!

他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寒意从脚心直窜头顶,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悸动。借着惨淡的月光,他扑向墙角堆着工具和材料的角落。那件东西——他几天来耗尽心力,几乎不眠不休,在简陋到令人绝望的条件下,一点点抠出来的希望——正静静躺在那里。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抚过冰冷的金属部件,触碰到紧绷的兽筋弩弦,还有那几支打磨得异常尖锐、尾部带着稳定羽翎的弩箭。指腹传来木料被反复打磨后的光滑温润感,以及兽筋特有的坚韧弹性。一个现代机械工程师的灵魂,在这原始的猎户之躯里苏醒,点燃了对抗这蛮荒世界的熊熊火焰。

简陋的木屋角落成了他的秘密兵工厂。汗水无数次滴落在粗糙的木料上,被反复打磨的弓臂边缘已光滑如釉。他利用能找到的最坚韧的老山桑木作弩臂核心,在靠近弩机处嵌入一小段精心锻打、淬火过的韧性铁条——这是他用几块上好的兽皮,偷偷跟邻村唯一一个半吊子铁匠换来的。关键的弩机,他反复拆解、琢磨着猎户老爹那把老旧得几乎散架的旧弩,用硬木削出更精密的悬刀(扳机)和钩心(挂弦机构),配合着几片小心磨薄的铜片作为垫片和卡榫,试图减少摩擦和虚位。他摒弃了传统猎弓费力缓慢的开弓方式,在弩臂前端加装了一个小小的木制绞盘装置,利用滑轮省力的原理,大大降低了上弦的难度和所需时间。那几支弩箭,箭杆笔直,尾羽修剪得异常整齐对称,箭头更是被他用磨石精心打磨,在油灯下闪着一点幽冷的寒光,带着一种原始而致命的简洁美感。

天光撕破厚重的云层,将第一缕带着暖意的金辉泼洒在陈家小院低矮的土墙上时,陈巧儿终于直起了酸痛的腰背。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院角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树干,仿佛那是李员外那张令人憎恶的胖脸,或是昨夜黑暗中窥伺的饿狼。他深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混杂着泥土、草木和露水的味道,稳稳端起手中那具凝聚了前世智慧与今生执念的武器——一架造型奇特、远这个时代普通猎弓复杂程度的木弩。弩臂上缠绕着坚韧的兽筋,绞盘上的绳索绷得笔直,蓄满了力量。他粗糙的手指扣上那个精心削制的悬刀(扳机),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嘣——!”

一声短促、尖锐、极具穿透力的弦鸣骤然炸响!如同紧绷的琴弦被利刃割断,又像银瓶乍破,瞬间撕裂了山村清晨惯有的宁静。惊得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冲天而起,叽喳乱叫着飞远了。

声音未落,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乌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离弦而出!

“夺!”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钝响,紧接着是木屑纷飞。老槐树那足有成人小腿粗的虬结树干上,一支尾部带着灰褐色翎羽的弩箭,深深地没入其中,只余下短短一截箭尾,犹自嗡嗡地剧烈震颤着,像一只被钉住的、垂死挣扎的黄蜂。

陈巧儿保持着射后的姿势,手臂稳如磐石,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成功了!远普通猎弓的威力,更快的射,更远的射程!一股滚烫的激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仰天长啸。这不仅仅是一件武器,这是他在这陌生世界立足的底气,是他对抗一切不公与威胁的獠牙!他盯着那深深嵌入树干的箭尾,眼神锐利如鹰。

那一声惊弦,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涟漪迅扩散。

“啥动静?打雷了?”隔壁王婶端着淘米盆,一脸惊疑地从自家矮墙后探出头来。

“不像打雷…倒像是…弓?”老猎人赵伯耳力最好,放下劈柴的斧子,侧耳细听,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惊异。那声音太独特了,短促、尖利、充满力量感,绝非普通猎弓能出的闷响。

“快看!陈家大郎那小子手里拿的啥玩意儿?”有人眼尖,指着陈家小院方向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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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如同瘟疫般蔓延。先是一两个,然后是个,很快,陈家那用树枝和荆条勉强扎成的低矮院墙外,就围拢了黑压压一大片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院中那个手持奇形怪状木器、身姿挺拔的青年身上,以及那棵老槐树上兀自震颤的箭尾。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天爷!那箭…扎进去多深啊?”

“那木头疙瘩是啥?弩?咋瞅着跟咱用的不一样?”

“怪模怪样的,还带个轱辘…怕不是啥邪门东西吧?”一个干瘦的老头,村里的老童生,捻着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眼神里满是狐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他旁边的几个妇人立刻跟着点头,脸上露出相似的担忧。

“邪门?赵伯您老眼花了!”年轻猎户铁柱挤到前面,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钦佩,“巧儿哥!你这家伙什儿,神了!比咱的猎弓得劲十倍!咋弄的?教教俺呗?”他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看着那深嵌树干的箭,又看看陈巧儿手中的弩,眼神热切得像要烧起来。

陈巧儿放下弩,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观和混杂着惊叹、好奇与质疑的目光,心头那点成功的喜悦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压力覆盖。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什么邪门,铁柱。就是琢磨着,怎么省点力气,让箭射得更有劲、更准些。”他指了指弩臂上的绞盘,“用这个上弦,省力。弩机卡得紧些,撒放快,力道就大。”他尽量用这些村民能理解的、最朴素的词语解释着杠杆、蓄能和释放效率的现代概念。

“哼!雕虫小技,哗众取宠罢了!”一个极其刺耳、带着浓重酒气和傲慢腔调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蛮横地锯开了人群的嗡嗡议论。

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迅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只见李员外那个外甥张衙内,穿着件花里胡哨的锦缎袍子,腆着微凸的肚子,在一群家丁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踱了进来。为的家丁正是王管家,山羊胡子翘着,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陈巧儿和那具弩上来回扫视,满是算计。张衙内手里还拎着个酒壶,脚步虚浮,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和令人厌恶的轻佻。他那双被酒色浸淫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掠过陈巧儿,像看到什么碍眼的垃圾,随即又滴溜溜地在人群中乱转,最终,像苍蝇找到了蜜糖,死死钉在了一个人身上。

陈巧儿的心猛地一沉,顺着那令人作呕的目光看去——人群稍外围,花七姑不知何时也来了。她穿着一身洗得白的粗布衣裙,臂弯里挎着个半空的竹篮,篮底还沾着几片新鲜的、带着露水的嫩茶叶子,显然是清晨采茶归来被那声弦响吸引。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初绽的山茶花,清丽脱俗。此刻,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对张衙内那赤裸裸目光的厌恶和冰冷。

“哟!这不是咱们的采茶西施吗?”张衙内完全无视了陈巧儿和那具引人瞩目的弩,脚步虚浮地径直朝着花七姑的方向挤去,脸上堆起令人作呕的假笑,酒气随着他开口喷涌而出,“大清早的,也来看这乡下把戏?啧啧,这粗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不如跟本公子回庄上,听听小曲儿,赏赏新到的苏绣?”他那只油腻的手,竟不管不顾地朝着花七姑的胳膊抓去。

花七姑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蒙尘的冷玉,眼中怒火如星火迸溅。她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小鹿,臂弯的竹篮险险脱手。她厉声斥道:“张衙内!请你自重!放尊重些!”声音清越,却带着山涧寒泉般的冷冽,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自重?哈哈哈!”张衙内抓了个空,又被当众呵斥,脸上那点假笑瞬间挂不住了,浮肿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猛地转向陈巧儿,将满腹的邪火和被人轻视的怨毒一股脑儿倾泻过来,手指几乎戳到陈巧儿的鼻尖,唾沫星子飞溅:“好你个陈大郎!弄这些个歪门邪道的木头铁片,装神弄鬼!我看你就是存心不良!搞这些劳什子玩意儿想干什么?莫不是想啸聚山林,图谋不轨?啊?!还有你!”他又指向花七姑,眼神阴鸷,“跟这种弄‘妖弩’的下贱猎户眉来眼去,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舅舅能看上你,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别给脸不要脸!”

“妖弩?下贱?”陈巧儿胸中那股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被瞬间点燃,轰然喷!穿越以来积攒的所有憋闷、所有格格不入、所有对这不公世道的愤懑,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瞬间横亘在花七姑与张衙内之间,将七姑完全护在身后。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张衙内,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地压过场中所有嘈杂:“张衙内,嘴巴放干净点!这弩,一木一筋,皆取自山林,一凿一磨,皆出自我手,只为护家护院,猎取豺狼!何来‘妖’字?倒是你,仗势欺人,光天化日调戏良家,这才是真正有伤风化,丢尽了你舅舅李员外的‘脸面’!”他刻意加重了“李员外”三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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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敢顶撞我?!”张衙内被他凌厉的气势和话语噎得一窒,随即暴跳如雷,那点酒意彻底化作了狂暴,“反了!反了天了!给我砸!把这妖里妖气的破玩意儿给我砸了!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给我绑了!”他歇斯底里地对着身后的家丁咆哮,唾沫横飞。

王管家三角眼里凶光一闪,尖着嗓子应和:“听见没?衙内话了!给我上!”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在王管家的示意下,立刻面目狰狞地扑了上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身材最是粗壮的家丁,显然是得了重点授意,目标明确,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捣陈巧儿面门,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则凶狠地抓向他手中紧握的弩!其余家丁则如恶狗般,试图从两侧包抄,封堵陈巧儿的退路,甚至想绕过去抓他身后的花七姑。

人群爆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推搡。

千钧一!陈巧儿瞳孔骤缩!身体在本能驱使下急后撤,试图避开那直扑面门的拳头。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闪避瞬间,异变陡生!或许是刚才演示时上弦后弩机并未完全复位到保险位置,或许是在这激烈的肢体冲突和剧烈的动作中,他持弩的手臂被那抓来的大手狠狠撞了一下!又或许是那根反复使用、承受了巨大张力的兽筋弩弦,在连续的紧绷和此刻突遭的外力撞击下,终于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哒…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机括弹动声,紧接着,便是那熟悉又恐怖的、撕裂空气的尖啸!

不是走火!是那具凝聚了陈巧儿所有心血和希望的弩,在他全力格挡家丁攻击、身体失衡的刹那,被剧烈的撞击触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陈巧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的视野里,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他看到那支尾部带着灰褐色翎羽的弩箭,如同挣脱了地狱束缚的黑色闪电,离弦而出,带着死神的狞笑,撕裂空气!它的目标不是扑来的家丁,也不是暴跳如雷的张衙内!那箭矢划出的致命轨迹,其延伸线的尽头——

赫然是那个刚刚被他护在身后的、脸色煞白、因惊变而微微睁大了双眸的倩影!

花七姑!

“不——!!!”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呕出血来的绝望嘶吼,猛地从陈巧儿喉咙深处迸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惊恐与悔恨,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僵了整个混乱的院落。他目眦欲裂,身体爆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不顾一切地、像一头狂的野兽般朝着花七姑的方向猛扑过去,试图用身体去阻挡那支他自己亲手制造、亲手射出的死亡之箭!

晚了!

箭矢的度快得越了人体反应的极限!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张衙内脸上的暴怒变成了呆滞的惊愕,王管家三角眼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家丁们前扑的动作僵在半途,铁柱惊骇地张大了嘴,老童生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几个妇人出短促刺耳的尖叫后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花七姑清澈的瞳孔中,那支放大的、带着森然寒光的箭头,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填满了她的整个世界。时间被无限拉长,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的轰鸣,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击、几欲碎裂的剧痛。那冰冷的箭头,裹挟着撕裂空气的死亡尖啸,在她眼中急放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洞穿她纤细的脖颈,终结这刚刚萌芽、却饱含苦涩的生命。

陈巧儿睚眦欲裂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带着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绝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扑来时带起的劲风,吹动了额前散落的一缕碎。然而,那支由她心上人亲手改良、威力惊人的弩箭,度太快了!快得越了生死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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