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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嫁衣如火灼人心》
那件正红金线的嫁衣,像一团滚烫的火炭,硬生生塞进了花七姑的手里。花七姑指尖触到那冰凉滑腻的绸缎,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花母的泪眼婆娑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哀求:“妮儿,认命吧…李家,我们惹不起…”
花父“砰”地砸了茶碗,碎片混着劣质的茶末溅了一地,刺耳的碎裂声割破了屋中仅存的温情。他赤红着眼,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绑也要把你绑上花轿!”
花七姑惨笑一声,拔下头上的银簪,冰冷的簪尖毫不犹豫抵上自己细嫩的颈侧皮肤,压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她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绝望火焰:
“爹,娘,女儿今日就把命还给你们…尸,你们抬去李家!”空气骤然凝固,花母的哭声噎在喉咙里,花父的咆哮戛然而止,只剩下那尖锐的簪尖在昏暗油灯下闪烁着寒光,映着花七姑视死如归的脸。
窗外,李家派来“照应”的爪牙身影,在夜色里无声地晃动着,如同窥伺猎物的豺狼。一场以命相搏的抗争,就在这嫁衣的鲜红与银簪的惨白之间,轰然炸裂开来。
花七姑坐在窗下的小杌子上,指尖无意识地绕着麻线,目光却空洞地穿过窗棂,投向远处被暮色吞噬的山脊轮廓。灶膛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母亲絮叨着明日集市要换盐、米缸又快见底的琐碎,父亲归家后沉重的脚步声和旱烟袋磕在门框上的闷响……这些平日里浸透烟火气的声响,此刻都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杂音。
她的心,沉甸甸地坠着,像被一块浸透冰水的巨石压着,直往无底的深渊沉去。李家那顶镶金嵌玉、描龙绣凤的花轿,还有媒婆那张涂得鲜红、喋喋不休的嘴,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令人作呕的脂粉香气和铜臭。
“妮儿,”花母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七姑身边,手里捧着一件东西。当七姑茫然地转过头,视线触及那抹刺目的正红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是一件嫁衣。
正红底子,金线盘绕,绣着繁复到令人窒息的牡丹凤凰。料子是上好的绸缎,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流淌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沉甸甸的,像一件精心打造的黄金枷锁。
花母眼中蓄满了浑浊的泪,将那团滚烫的红不容置疑地塞进七姑僵硬冰凉的手中。绸缎冰凉滑腻的触感,却像烙铁烫过皮肤,又似毒蛇缠腕。
“娘……”七姑的声音干涩颤,指尖蜷缩,只想把那团象征吞噬的红甩开。
“妮儿!”花母猛地抓紧了女儿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七姑吃痛。她布满风霜的脸上涕泪纵横,声音是哀恳,更是绝望的强令,“娘的心都碎了!可……可你得认命啊!胳膊拧不过大腿,李家,那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吗?那是天!是压死人的大山啊!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咱家这一窝子活口想想啊!你爹这把老骨头,你弟弟还那么小……”
“认命?”花七姑猛地抬起头,眼中长久以来压抑的恐惧和顺从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光芒刺穿,那光芒是屈辱,是愤怒,更是绝望的挣扎,“认什么命?认他李扒皮强抢民女的命?认他拿银子砸人、拿权势压人的命?娘!那是火坑!是把我往死路上推!”
“啪嚓——!”
一声刺耳的爆裂巨响猛地炸开!
是花父手中的粗瓷茶碗,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混着劣质的茶末和尖锐的碎瓷片,飞溅开来,有几片甚至溅到了七姑的裤脚上。浓烈苦涩的茶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屋子,粗暴地撕碎了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假象。
花父“霍”地站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枯瘦的身躯因暴怒而剧烈颤抖。他赤红着眼,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蠕动。烟袋锅子被他攥得死紧,指关节捏得白,直直地指向花七姑,那粗糙的手指带着常年劳作的裂口,此刻却像淬了毒的矛尖。
“惹不起?火坑?”他喉咙里出嘶哑的咆哮,唾沫星子随着每一个字喷溅出来,“老子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顶撞爹娘、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员外看上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穿金戴银、使奴唤婢,一步登天的日子你不稀罕,你非要守着这破屋烂瓦、跟着那猎户小子喝西北风?他能给你什么?一身骚气的皮子?几块填不饱肚子的野味?”
他猛地跨前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女儿,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父亲对女儿的怜惜,只有一种被冒犯权威的狂暴和被贫穷压垮的扭曲:“福气?爹!那是拿我当玩意儿买去!当个物件摆着!李扒皮是什么人?他前头抬进门的几个小妾,如今是死是活?坟头的草怕是比我还高了吧!”七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他儿子张衙内,那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被他糟蹋的姑娘还少吗?这就是你卖女儿换来的‘福气’?是催命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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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你娘的屁!”花父被戳中痛处,彻底癫狂,扬起粗糙的大手,眼看就要狠狠掴下!花母尖叫着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反了!反了天了!”花父被妻子抱住,挣扎不开,只能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老子告诉你,花七姑!这亲,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绑!老子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上他李家的花轿!由不得你!”
“绑?”
花七姑看着父亲狰狞扭曲的面孔,听着他口中吐出那冰冷的“绑”字,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眷恋和期盼,如同被投入冰窟的火星,“嗤”地一声,彻底熄灭了。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猛地攫住了她。
她没有哭,反而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惨烈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在花父的咆哮和花母的哭嚎声中,她抬手,异常冷静地拔下了髻间那支素银簪子。
那簪子是陈巧儿送的。簪头只简简单单地雕着一朵小小的山茶花苞,是她贫瘠生命里为数不多闪着微光的念想。
冰冷的簪身握在掌心,传来一丝沉甸甸的凉意。她毫不犹豫,猛地将尖锐的簪尖,狠狠抵在了自己细嫩脆弱的颈侧皮肤上!力道之大,皮肤瞬间被压出一道刺目惊心的深陷红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破血管!
“爹!娘!”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亮、决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和咆哮。那声音像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劈开了屋内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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