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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父女的争执(第1页)

第章《父女的争执》

花七姑被父亲强行唤回,面对堂屋里刺目的聘礼与李员外最后通牒的威胁。父亲怒斥女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拒绝权贵,将全家推向深渊。“陈巧儿?一个破落户猎户,能给你什么?能挡住李员外一根手指头吗?”父亲咆哮着掀翻桌子。七姑在母亲绝望的泪眼中夺门而出,奔向山林深处——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光的方向。暴雨倾盆,山路泥泞,身后李员外的爪牙如影随形,前路却骤然被咆哮的泥石流截断……

山里的闷热粘稠得化不开,连风都成了奢侈。花七姑背上沉甸甸的茶篓,指尖残留着嫩芽的清香与汁液的微黏。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土布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她直起有些酸痛的腰,目光习惯性地掠过层层叠叠的茶山,望向远处那片被高大橡树掩映的山坳——陈巧儿那间简陋却透着生机的木屋所在的方向。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刚在唇边浮起,便被一声尖锐的呼唤狠狠斩断。

“七姑!七姑——快回来!家里出事了!”山下,邻居王婶的儿子狗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在山坳里撞出令人心惊的回响。

心口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花七姑甚至来不及放下茶篓,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李员外那张油腻而阴鸷的脸,媒婆那涂得鲜红的嘴唇吐出的“吉日”,父亲近来躲闪忧虑的眼神……碎片在她脑中飞旋转、碰撞。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下陡峭的茶坡,背篓里的茶叶被颠簸得簌簌作响,那点微弱的茶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截然不同的沉重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院子里挤满了探头探脑的邻里,嗡嗡的低语声在看到她的瞬间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又化作更压抑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复杂地交织在她身上,有怜悯,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令人齿冷的观望。花七姑无暇他顾,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死死盯在堂屋洞开的门内。

堂屋里光线昏暗,却因堆满了东西而显出一种怪异的、刺眼的“亮”。朱漆的托盘层层叠叠,上面覆盖着刺目的红绸。绸布半掀开,露出底下令人炫目的金光银光——硕大的龙凤金镯、沉甸甸的银锭、几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它们被随意地堆叠在陈旧甚至有些破败的八仙桌上、条凳上,甚至直接搁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这些冰冷的、象征着富贵与权势的物件,以一种蛮横的姿态,侵入了这个贫寒之家最核心的空间,像一群闯入羊圈的恶狼,散着贪婪而危险的气息。

父亲花老蔫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骤然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桩,僵立在堂屋中央。他脸上毫无血色,沟壑纵横的皱纹里填满了死灰般的绝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薄的纸张在他手中簌簌颤抖,仿佛随时会碎裂。母亲靠在一旁的墙边,无声地流着泪,肩膀剧烈地抽动,那压抑的呜咽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爹?娘?”花七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花老蔫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声呼唤惊醒。他浑浊的眼睛转向女儿,那里面没有一丝暖意,只剩下被巨大恐惧碾碎后的空洞和一种濒临爆的狂怒。他喉咙里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猛地将手中那张几乎被他捏烂的纸狠狠拍在离他最近的一个朱漆托盘上!托盘上的一个银锭被震得滚落在地,出沉闷的响声。

“看!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花老蔫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带着刻骨的恐惧和愤怒,“李员外府上刚送来的!聘礼!还有这个!”他用枯瘦的手指狠狠戳着托盘上的纸,“最后通牒!三日!就三日!要么花轿抬人,要么……”他猛地顿住,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再说下去,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女儿,仿佛所有的灾难都是眼前这个他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招来的。

花七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她强迫自己看向那张纸。墨迹淋漓,字迹透着不容置疑的狠厉与傲慢。那冰冷的字句如同淬毒的匕,直直刺入她的眼帘和心脏:“……三日为期,花轿临门。若有不从,田产尽收,赋役倍征,家破人亡,勿谓言之不预也!”落款处,一个鲜红的、代表着权势和碾压的“李”字印章,像一团凝固的血,散着浓重的血腥气。

“不……”花七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那声拒绝微弱却无比清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不?!”花老蔫像是被这个字彻底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积压的恐惧、屈辱和走投无路的绝望轰然爆。他猛地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花七姑的鼻尖,唾沫星子随着咆哮喷溅而出:“你说‘不’?!花七姑!你当你是什么金枝玉叶?你当你老子娘是什么皇亲国戚?那是李员外!捏死我们一家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的李员外!你一句‘不’,是想让我们全家老小都给你陪葬吗?是想让我和你娘这把老骨头被扔进乱葬岗,还是想让你那刚会走路的侄子被卖了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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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花七姑的耳膜,父亲的愤怒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看着父亲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母亲在一旁绝望地捂住嘴痛哭失声,看着那些堆满屋子的、象征着毁灭的“聘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撕扯,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在那无边的痛楚和恐惧的深渊里,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如同黑暗海面上唯一固执闪烁的灯塔,顽强地浮现出来,给了她最后一丝对抗这灭顶之灾的勇气。

“爹!”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泥土和汗渍,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尖锐和悲愤,“我不去!死也不去那个火坑!李员外是什么人?他家里抬出去的女人还少吗?你们忍心把我往死路上推?我……”她哽咽着,那个名字如同最珍贵的护身符,被她带着血泪喊了出来,“……我有巧儿!陈巧儿!”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死寂的堂屋里。

花老蔫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冻结,继而转化为一种近乎癫狂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鄙夷。“陈巧儿?!”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最可笑的三个字,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屋顶,“那个穷掉渣、爹娘死绝、守着个破山头打猎的孤鬼陈巧儿?!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能给你什么?!是能给你绫罗绸缎还是金山银山?是能让你爹娘吃饱穿暖还是能保住你弟弟那几亩薄田?!他连李员外的一根小手指头都挡不住!”

极致的愤怒和羞辱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花老蔫布满血丝的双眼彻底被疯狂占据,他狂吼着,像一头彻底失去控制的困兽,猛地伸出枯柴般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那张堆满了“富贵”、此刻却象征着无尽屈辱和毁灭的八仙桌!

“哗啦——哐当——!”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凝滞的空气!沉重的八仙桌被这绝望的一推彻底掀翻!朱漆托盘、黄澄澄的金镯、白花花的银锭、流光溢彩的锦缎……所有象征着李员外权势和花家未来“富贵”的东西,如同垃圾般轰然倾泻、翻滚、砸落!金镯在坚硬的地面上弹跳着,出刺耳而空洞的叮当声,滚入角落的尘埃;银锭沉重地砸在泥地上,留下浅坑;华美的锦缎被倾倒的桌腿和散落的杂物瞬间污损、撕裂,沾染上泥土和狼藉。整个堂屋瞬间变成了一片灾难过后的废墟,一地狼藉的“富贵”映衬着两张同样绝望的脸——一张是彻底崩溃、喘着粗气的花老蔫,另一张是面如死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的花七姑。

母亲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扑过来死死抱住花老蔫的胳膊,哭喊道:“他爹!他爹你疯了吗!这是……这是李家的东西啊!砸了……砸了我们可怎么活啊!”她瘦弱的身躯在丈夫的狂暴面前如同风中的芦苇。

花七姑没有再哭。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在刚才那一瞬间流干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狼藉,盯着父亲那张被疯狂和恐惧扭曲的脸,盯着母亲绝望的泪水。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最后一丝对这个家、对所谓“父母之命”的幻想。心口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伴随着那声“陈巧儿”的鄙夷和这满屋的狼藉,终于“咔嚓”一声,彻底崩裂开来,深不见底,再也无法弥合。

这里没有她的路了。唯一的生路,在那个人的方向!

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像一道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影子。没有再看父亲一眼,没有再看那满地的“富贵”和母亲的哀泣。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些堵在门口、惊愕万分的邻里,像一支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朝着村外,朝着那片莽莽苍苍、庇护着她唯一希望的山林,狂奔而去!

“七姑——!”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瞬间被抛远、被淹没。

天空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下来,浓重的铅云低低压在山峦之上,翻滚涌动,酝酿着一场蓄谋已久的暴怒。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水汽。花七姑赤着脚,单薄的衣衫被横生的荆棘划破,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血痕。泥泞的山路粘稠湿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溅起的泥浆沾满了裤腿。她不敢回头,肺里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去山林深处!找到巧儿!只有他身边,才是风暴中唯一可能存在的港湾!

就在她即将冲入那片熟悉的、相对平缓的山坳,已经能遥遥望见橡树林梢的轮廓时,一道刺目的、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骤然劈下!紧随而来的,是几乎要震裂大地的、狂暴的雷鸣!

“轰隆——!!!”

雷声未绝,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以倾天覆地之势,轰然砸落!密集的、冰冷的、豆大的雨点如同无数鞭子,狠狠抽打在山石、树木和花七姑单薄的身上。视线瞬间被白茫茫的雨帘彻底遮蔽,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和脚下愈泥泞难行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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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着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合的水流,艰难地辨认着方向,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快了,就快到了!橡树林就在前面!那间小小的木屋……巧儿温暖的笑容……支撑着她快要冻僵的身体。

然而,就在她奋力攀上一道陡峭的、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湿滑的斜坡时,一阵异样的、沉闷的、如同万马奔腾般的轰鸣,盖过了哗哗的暴雨声,从侧前方的山谷深处隐隐传来!那声音低沉、粘稠,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一切的威势,由远及近,度惊人!

花七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骤然缩紧!她惊恐地循声望去——

借着又一道撕裂雨幕的闪电惨白的光,一幅地狱般的景象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只见侧前方不远处的山体,一大片覆盖着稀疏植被的陡坡,在持续暴雨的浸泡下,表层土壤和岩石正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丑陋的伤口!混杂着泥浆、石块、断木和大量浑浊雨水的土石洪流,正从那道撕裂的伤口中狂泻而出!它像一条骤然苏醒、暴怒癫狂的黄色巨龙,裹挟着摧枯拉朽、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顺着陡峭的山谷,咆哮着、翻滚着、奔腾而下!

那条泥石洪流奔涌的路径,不偏不倚,正横亘在她与橡树林、与陈巧儿小屋之间!它如同一道从天而降、急合拢的死亡闸门,将她唯一的生路,彻底斩断!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暴雨更寒彻骨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瞬间,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本能的寒意陡然从背后袭来!花七姑猛地回头!

在下方几十步外,那棵被风雨摧残得枝叶狂舞的老松树阴影下,两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矗立!雨水冲刷着他们蓑衣的轮廓,看不清面容,但那两道穿透雨幕、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是李员外的人!他们竟一直尾随至此!如同附骨之蛆!

前路,是咆哮翻滚、吞噬一切的泥石洪流,截断了通向光明的唯一路径。身后,是索命的恶鬼,步步紧逼,狞笑着封死了退路。花七姑孤零零地站在陡峭湿滑的斜坡上,单薄的身影在天地倾覆的狂暴风雨中,渺小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落叶。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浇打着她,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心底那一片冻彻灵魂的绝望荒原。

她该怎么办?这绝境环伺,插翅难逃的绝地!泥流的咆哮如地狱的丧钟,身后的恶意目光如毒蛇的信子——光的方向,已被黄浊的死亡之河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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