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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将最后一枚养魂玉塞进袖袋时,窗棂外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往下坠,像极了那些被秋风卷走的陈年旧事。他望着庭院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忽然想起三日前玄机子算卦时打翻的龟甲——二十一片龟甲裂得横七竖八,偏有一片棱角分明的,竟在青砖地上刻出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趟极北之行,怕是比当年闯魔域还要棘手。身后传来苏清鸢的声音,她正将一件银狐裘往竹篮里叠,指尖划过皮毛时带起细碎的银光。这姑娘总爱穿素白衣裳,此刻衬着满室阳光,倒像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玉兰,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团不肯熄灭的星子。
沈醉转过身,见她鬓角别着支碧玉簪,还是去年在江南水乡买的便宜货。那时她蹲在小摊前跟老板讨价还价,说这玉簪子雕工糙得像狗啃的,却非要缠到对方便宜两文钱才肯罢休。如今这支,玉色通透得能瞧见里面细密的水纹,显然不是凡品。
谁送的?他伸手想去碰,却被她轻巧地躲开。
前几日去百草堂抓药,掌柜的说是陈年旧物,抵了药钱。苏清鸢低头抚平狐裘上的褶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你可知这极北之地有多冷?听说吐口唾沫落地能成冰碴,眉毛稍不留意就冻成了白霜。
沈醉笑了笑,从书架上抽出张泛黄的舆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最北端那片被墨色覆盖的区域,只写着万载冰封,生灵绝迹八个字。他指尖在墨色边缘敲了敲:当年我师尊曾去过一次,回来时说那里的风能吹透三层玄铁甲,却在冰缝里见过开得比烈火还艳的花。
你师尊?苏清鸢抬眸看他,眼里闪过丝好奇,那位传说中羽化登仙的玄尘道长?
登仙?沈醉嗤笑一声,将舆图卷起来往腰间一系,他老人家是偷了天帝的琼浆,被追得没处躲,才钻进极北冰窟里避了三百年。说起来,这次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他当年藏的酒葫芦。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阵马蹄声,夹杂着粗犷的吆喝。沈醉推开窗,见镖局的伙计正将十几个沉甸甸的木箱往马车上搬,为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正是震山镖局的总镖头王奎。这王奎去年在洛阳城外被山贼围困,是沈醉出手救了他,如今听说要往北去,非要带着镖局兄弟来护驾,说什么江湖人讲究知恩图报,沈公子若不答应,便是打王某的脸。
沈公子!王奎仰头看见窗里的沈醉,粗声喊道,您要的寒铁锁链备好了,还有那抗冻的暖炉,足足装了两车!只是这玩意儿沉得很,怕是得多雇几匹马来拉。
沈醉正想回话,却见街角处转出个青衫身影,手里摇着把折扇,慢悠悠地往这边晃。那人面如冠玉,嘴角总挂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天机阁的少阁主楚风。这楚风消息灵通得吓人,上至朝堂秘闻,下至谁家丢了鸡仔,没有他不知道的,前几日听说沈醉要赴极北,连夜从金陵赶了过来。
沈兄这是要动身了?楚风踱进院门,折扇地收起,指了指那些木箱,带这么多东西,是打算在极北开个杂货铺?
总比某些人空着手强。沈醉挑眉看他,楚少阁主向来无利不起早,这次屈尊同行,怕是不单为了看冰景吧?
楚风哈哈一笑,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铜罗盘,盘面刻着繁复的纹路,指针正滴滴答答转个不停。沈兄果然精明。他将罗盘递过来,这是家父临终前留下的,说极北之地藏着件能定天下的宝物,罗盘指向之处,便是宝物所在。只是家父也说了,那地方凶险得很,没沈兄这样的身手,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沈醉接过罗盘,入手冰凉,指针在盘面上疯狂打转,最后竟直直指向北方,针尖上凝着层淡淡的白霜。他心里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楚兄就不怕我独吞了宝物?
楚风挑眉,这天下间,沈兄想要的东西,谁拦得住?再说了,那宝物认主,据说非至情至性之人不能得,楚某自问还差些火候。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清鸢身上,拱手笑道,苏姑娘也去?听说极北有雪狐,皮毛比上好的绸缎还光滑,若是能捉一只来给姑娘做围脖,倒是绝配。
苏清鸢没接话,只是将竹篮往沈醉手里一塞:我去看看马车是否结实,别到了半路散了架。说罢转身往外走,裙摆在门槛处轻轻一勾,竟带起片极淡的红晕。
楚风望着她的背影,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沈兄好福气。
沈醉掂了掂手里的竹篮,重量不轻,想来除了衣物,定是塞了不少伤药。他想起去年在古墓里,自己被毒箭射伤,是她守在篝火旁,用银针刺破指尖,将血滴进药碗里,说什么以血引药,效果加倍,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她怕他不肯喝苦药,编出来的谎话。
别瞎琢磨。沈醉拍了拍楚风的肩膀,这次去极北,可不是游山玩水。玄机子说,那里藏着个千年老妖,正等着有人送上门当点心。
楚风折扇一合,眼里闪过丝精光:千年老妖?那正好,我这罗盘许久没沾过妖气,也该让它活动活动筋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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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王奎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沈公子,都准备好了!只是他挠了挠头,刚才清点时,现多了个箱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沈醉跟着他走到马车旁,见最后一辆车上,果然放着个黑檀木箱子,上面挂着把黄铜锁,锁孔里刻着个字。他心里一动,伸手按住箱盖,只觉里面传来阵阵暖意,像是藏着团活火。
打开看看。楚风凑过来,打量着箱子上的花纹,这雕工像是西域的手法,难不成是哪个爱慕沈兄的姑娘,送来的定情信物?
沈醉没理他,从腰间摸出把小刀,轻轻插入锁孔,只听一声,锁开了。他掀开箱盖,只见里面铺着层红绒布,上面放着件玄色披风,边缘绣着银色云纹,摸上去竟比丝绸还顺滑,仔细一看,才现是用无数细小的鳞片编织而成。
这是王奎瞪大了眼睛,鲛绡鳞甲!传说中入水不沉,遇火不燃的宝贝!
沈醉拿起披风,只觉入手微沉,边缘的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暗光。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东海,曾救过一条被困在渔网里的鲛人,那鲛人化为人形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当时还说他日若有需,可持此信物来找我,如今想来,这箱子定是他送来的。
看来这极北之行,倒是不缺暖身的物件。沈醉将披风往肩上一搭,长度正好垂到脚踝,鳞片摩擦着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苏清鸢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看着那件鳞甲,眉头微蹙:鲛绡虽能御寒,却怕极寒之气。极北深处的冰风,连玄铁都能冻裂,这鳞片
放心。沈醉笑了笑,将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肩上,你穿着,我自有别的法子。
鳞甲刚碰到苏清鸢的衣襟,便自动收紧,恰好合身,边缘的银纹竟亮起淡淡的光晕。她低头看着身上的玄色披风,脸颊微微泛红,正想说什么,却见天边飞来只信鸽,盘旋两圈,落在沈醉伸出的手臂上。
沈醉解下鸽腿上的纸条,展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极北异动,行。字迹潦草,像是写得极为仓促,末尾却盖着个朱砂印,是玄机子的独门标记。
看来不能再耽搁了。沈醉将纸条揉成粉末,王总镖头,按原计划出,争取三日内赶到雁门关。
得嘞!王奎一声吆喝,镖局的伙计们纷纷跳上马车,扬起了马鞭。
苏清鸢解下披风,想递还给他,却被他按住手:穿着吧,路上风大。他转头看向楚风,楚兄,你的罗盘可得盯紧了,别到了地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楚风折扇一摇,笑骂道:放心,就算你沈醉迷了路,我这罗盘也绝不会出差错。
车队缓缓驶出城门时,沈醉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城楼。墙头上的爬山虎早已枯黄,在秋风里瑟瑟抖,像是在为即将远行的人送别。他忽然想起年少时,也是这样一个秋日,师尊背着他偷偷溜出山门,说要去看塞北的落日,结果在半路被追来的师娘揪着耳朵拽了回去。那时的风,似乎也像今天这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在想什么?苏清鸢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手里捧着个小巧的铜炉,里面燃着安神的香料,烟气袅袅,在风里散成淡淡的雾。
沈醉收回目光,看了眼远处连绵的山峦,它们正渐渐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是披上了层华丽的铠甲。在想,他笑了笑,等从极北回来,该请玄机子喝顿好酒,谢他这算得准的卦象。
苏清鸢低下头,轻轻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若是若是回不来呢?
沈醉转头看她,见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只受惊的蝶。他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垂,竟有些烫。回不来?他挑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散漫,那便让楚风把那宝物带回来,给你当压箱底的嫁妆。
苏清鸢猛地抬头,眼里像是落了星光,亮得惊人。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下头,嘴角悄悄勾起个浅浅的弧度。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为这漫长的旅途伴奏。沈醉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景物,心里忽然想起师尊曾说过的话:这世间的路,从来都不是笔直的,拐个弯,或许能看见不一样的风景。
极北的风,此刻怕是已经在千里之外等着他们了。而那些藏在冰原深处的秘密,那些沉睡了千年的过往,也终将在这趟旅途中,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沈醉闭上眼,将手轻轻按在腰间的舆图上,指腹划过那片墨色的区域,仿佛已经听见了冰雪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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