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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噪音在黑暗中冲撞、拉扯。有前世办公室刺眼的荧光灯,有电脑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有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紧接着是枯苇荡的喊杀,是疤脸刘怨毒的眼神,是林红缨被劈飞的身影,是苏静蓉皮肤下疯狂窜动的幽绿“毒蛇”,是黑衣领那双鬼火般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吴大夫那张疲惫却如释重负的脸,和他那句“毒火…暂时锁住了”…
“嗬——!”
王大柱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之人被拖出水面,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淡淡药味的空气。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熟悉的、挂着素色帐幔的床顶。
他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背后火辣辣的伤口被包扎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下的钝痛。手臂酸麻沉重,仿佛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烟,嘴唇皲裂。
“相公!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却充满惊喜的呼喊在身边响起。
王大柱艰难地侧过头。是翠儿。小丫头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泪痕,此刻却满是欣喜。她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正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水…”王大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哎!水来了!温的!”翠儿连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扶起王大柱,将碗沿凑到他嘴边。
微温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王大柱感觉稍微活过来一些。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弥漫着安神的药草香气。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很亮,似乎已是午后。
“我…睡了多久?外面…”他急切地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相公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翠儿一边喂水一边说,眼圈又红了,“是吴大夫和福伯他们把您抬回来的。您背上被毒爪子抓了,流了好多黑血,吴大夫说幸好没伤到筋骨,毒也不深,敷了他特制的解毒药膏…红缨姐姐也伤得好重,在隔壁房里,吴大夫刚给她换完药,说内伤需要静养很久…四姐姐…”提到苏静蓉,翠儿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敬畏和后怕,“四姐姐还在库房那边,吴大夫说暂时稳住了,但…但人还没醒,吴大夫自己也累坏了,在客房歇着呢…”
一天一夜!
王大柱心中一凛。苏静蓉那十二个时辰的生死关,就在他昏迷中过去了?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扶我…扶我去看看…”
“不行啊相公!”翠儿急得按住他,“吴大夫说了,您和红缨姐姐都要静养!您背上的伤还没结痂呢!大太太也吩咐了,让您醒了先好好休息,外面有她…有福伯他们顶着…”提到周婉娘,翠儿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大太太…大太太昨晚就醒了,蚀脉散的毒还没清,脸色白得吓人,可…可她硬是撑着起来了,这会儿…这会儿应该在前面理事…”
王大柱的动作顿住了。周婉娘…她刚被蚀脉散折磨得昏死过去,又强撑着起来主持大局了?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心疼,是愧疚,更是沉甸甸的责任。这个家,现在真的只能靠他们这些伤痕累累的人了。
他不再坚持起身,靠在枕头上,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家里…情况怎么样?伤亡…还有工坊?”
翠儿放下水碗,小脸垮了下来:“福伯说…昨夜守门的阿强…还有两个护院叔叔…中了毒箭…没救过来…另外重伤的还有好几个,都在养着…轻伤的更多了…府里好多地方都毁了,尤其是大门那边…还有…”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不过工坊那边,老赵头和孙铁匠他们可厉害了!他们说柱子少爷您改的那几台织机骨架真结实,都没散!今天天不亮就开始修了!县衙张捕头派人送来了好多好木头和铁料,还有几个懂行的工匠!这会儿应该正干得热火朝天呢!”
听到工坊的织机骨架还在修复,王大柱心中那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一丝。这是希望的火种,是王家未来的根!
“扶我…靠窗边坐坐。”王大柱轻声道。他想听听外面的声音,感受一下这个家还在艰难运转的脉搏。
翠儿连忙搬来一个厚实的靠枕,小心地搀扶王大柱挪到窗边的软榻上。推开半扇窗,午后微暖的风带着焦糊味和药草味吹了进来。
院墙外,远处工坊废墟的方向,清晰地传来“叮叮当当”有节奏的敲打声,还有锯木头、刨木花的“嗤啦”声,以及工匠们偶尔的吆喝声。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重建家园的决心。这声音,比任何良药都更能抚慰王大柱紧绷的心弦。
前院方向,隐隐传来周婉娘冷静而略显虚弱的声音,似乎在安排着什么采买和抚恤事宜。福伯嘶哑的应和声不时响起。还有芸娘温声细语安抚伤员的声音,梅香指挥着婆子们准备饭食的动静…
这个家,虽然千疮百孔,虽然沉浸在悲痛之中,但并没有垮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咬着牙,流着汗,甚至流着血,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却依然挺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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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柱靠在窗边,听着这些声音,看着窗外被烧焦半边的石榴树枝丫上顽强冒出的几点新绿,心中那股因穿越、因生死搏杀而始终存在的疏离感和不安,第一次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和“归属”的东西缓缓填满。
他不是过客了。这里是他的家,这里有他需要守护的人。
“相公,喝点粥吧?六姐姐熬了参粥,一直温着呢。”翠儿端来一个小碗,里面是熬得软糯浓稠的白粥,散着淡淡的参香。
王大柱接过碗,拿起勺子。粥很烫,热气熏得他眼睛有些涩。他慢慢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苦的参味,却奇异地安抚了胃腹,也熨帖了心绪。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五姨太秋菊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盅走了进来。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沉稳,看到王大柱靠坐在窗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相公,该用药了。”秋菊将药盅放在小几上,声音平和,“吴大夫开的方子,清余毒,固本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大柱背后包扎的伤口,补充道:“您背上的药,晚些时候我来换。吴大夫说那毒爪的阴寒之气还需拔除干净。”
王大柱看着秋菊熟练地倒出黑褐色的药汁,动作沉稳细致。他忽然想起她之前碾药、对药材的熟悉,忍不住问道:“五娘,你似乎…对药理颇为熟稔?”
秋菊倒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赧然,低声道:“妾身娘家…祖上曾做过药材生意,小时候跟着认过些药草,也看过些粗浅的方子…后来家道中落,便荒废了。如今家中遭难,能帮上一点忙,也是好的。”
原来如此。王大柱点点头,没有深究。他看着秋菊沉静的侧脸,心中感慨。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爱侍弄花草的五姨太,在这危难时刻,也显露出了不为人知的坚韧和担当。
他接过温热的药碗,那苦涩的气息让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仰头一饮而尽。滚烫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灼烧感,却也驱散了体内残留的阴寒。
放下药碗,王大柱的目光变得沉静而坚定。他看向秋菊和翠儿:“扶我去书房。工坊那边…我得去看看进度。”身体还很虚弱,背后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躺着了。吴大夫争取来的时间,工坊重建的进度,万毒窟的阴影…还有这个家,都需要他尽快站起来。
翠儿刚想劝阻,秋菊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对王大柱微微颔:“相公稍等,妾身去取件厚实的外袍来。”她理解王大柱此刻的心情,这个男人,是这个家真正的主心骨。他需要站在废墟之上,亲眼看到希望。
片刻后,在秋菊和翠儿的搀扶下,王大柱披着厚袍,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卧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断壁残垣上,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中焦糊味未散,但工坊方向传来的敲打声,却如同这个家顽强的心跳,一声声,敲在王大柱的心上。
他站在廊下,目光越过狼藉的前院,望向那片升腾着希望烟尘的工坊废墟。一个新的时代,正从这片劫灰余烬中,艰难而坚定地,破土而出。而他王明柱(王大柱),将是这新生的…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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