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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王大柱带着福伯和两名精干护卫,如约来到位于京城西市的番馆。番馆是一处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圆顶拱门,色彩鲜艳,与周遭的中式楼阁格格不入。门口站着两个高鼻深目、卷褐肤的番人守卫,眼神警惕。
通译早已候在门口,引着王大柱一行人入内。馆内陈设也多是西式风格,铺着厚厚的地毯,墙上挂着色彩浓烈的挂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香料气味。
在一间宽敞的会客室内,王大柱见到了那几位佛朗机商人。为者是一名四十余岁、留着精心修剪短须的中年男子,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呢绒外套,眼神精明,自称卡洛斯。他身旁站着一位年轻些的副手,以及一位穿着黑袍、疑似随行学者的老者。
“尊贵的王先生,久仰大名。”卡洛斯操着生硬但还算流利的官话,起身行礼,动作带着番邦特有的夸张感,“您能亲自前来,是我们的荣幸。”他的目光在王大柱身上迅扫过,带着审视与好奇。
王大柱拱手还礼,气度从容:“卡洛斯先生客气了。贵国远道而来,携奇货以飨我朝,王某亦是心向往之。”
双方分宾主落座,侍者奉上香茗。寒暄几句后,便切入正题。
卡洛斯先是高度赞扬了王家“混纺”布的优良品质,尤其是其耐磨与透气性的平衡,认为这在佛朗机及其周边国度会有巨大市场。他提出希望能签订一份长期供货契约,数量巨大,但价格却压得颇低。
王大柱耐心听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地道:“卡洛斯先生慧眼识珠,王某感佩。只是,如此大量的供货,于我王家工坊亦是巨大压力。且远涉重洋,风险莫测,这个价格……恐怕连成本都难以覆盖。”他报出了一个比市场价略高,但远低于番商预期的价格。
卡洛斯眉头微皱,与副手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强调运输成本、市场开拓之难,试图压价。
双方你来我往,一番唇枪舌剑。王大柱既不过分强势,也绝不轻易让步,言辞恳切,道理分明,始终牢牢把握着主动权。他体内十成内力带来的沉稳气度,让他在这陌生的环境和精明的对手面前,丝毫不落下风。
价格一时僵持不下,王大柱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卡洛斯先生如此青睐我王家布匹,却不知对贵国那神奇的‘呢绒’织造之术,可否赐教一二?王某对此等巧夺天工之技,实在是心痒难耐。”
卡洛斯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戒备,哈哈一笑,敷衍道:“王先生,此乃我国不传之秘,关乎国本,实在不便外泄。我们还是谈谈这批‘混纺’布的交易吧。”
果然如此。王大柱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遗憾之色:“可惜,可惜。既然如此,王某也不强求。只是这‘混纺’布价格,确难再降。不过……”他故意顿了顿,吸引对方注意,“若卡洛斯先生能提供一些贵国关于羊毛初处理,比如清洗、梳理方面的……嗯,一些寻常工匠都知晓的普通方法,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这价格,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他退而求其次,不再要求核心织造技术,而是指向了羊毛加工的前置环节。这在对方看来,或许只是无关紧要的“常识”。
卡洛斯果然神色松动,与那黑袍老者低声用番语交谈了几句。那老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王先生对此有兴趣,”卡洛斯重新堆起笑容,“一些基础的羊毛清洗梳理之法,倒也不是不能分享。我国多用一种名为‘皂角’的植物果实捣碎浸泡,配合流水冲刷,可去除羊毛大部分油脂污秽。梳理则用特制的铁齿木梳,反复梳理使其顺直。这些粗浅法子,想必入不了王先生的法眼。”
皂角?铁齿梳?王大柱心中默记,这确实是羊毛处理的关键步骤之一!虽然对方说得简略,但指明了方向,剩下的,完全可以凭借王家的工匠力量去试验、优化!
“卡洛斯先生慷慨,王某感激不尽。”王大柱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既如此,这批‘混纺’布的价格,便按方才王某提出的八成来算,如何?算是答谢贵方的坦诚。”
这个价格,仍在王家的利润空间之内,却又给了对方一个不小的甜头。
卡洛斯仔细盘算了一下,虽然没能压到最低价,但加上那“无关紧要”的羊毛处理信息就换来了价格让步,也算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他最终点头同意:“王先生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
双方当即敲定了批货物的数量、交货时间和付款方式,并由通译起草了契约文书,各自用印。
大事议定,气氛轻松了不少。卡洛斯甚至热情地邀请王大柱品尝他们带来的葡萄酒。那酒液色泽深红,味道醇厚中带着涩意,与中原酒水迥异。
王大柱浅尝辄止,又与卡洛斯聊了些风土人情,看似随意,实则暗中套问了不少关于海外诸国物产、航运的信息。
辞别番商,走出番馆,秋日阳光正好。福伯长舒一口气,低声道:“少爷,方才可真是……老奴这心一直提着。”
王大柱笑了笑,目光深远:“福伯,今日收获,远不止一纸契约。”他得到了初步的羊毛处理信息,确认了海外市场的巨大潜力,更与番商建立了直接联系。这扇门,算是推开了一道缝隙。
回到王府,他将与番商会面的详情,尤其是关于羊毛初处理的信息,告知了周婉娘和苏静蓉。
“皂角……铁梳……”周婉娘沉吟道,“此法听起来简单,但其中水温、浓度、梳理力度,恐怕皆有讲究。”
“无妨,有了方向,便可着手试验。”王大柱道,“立刻让人采购皂角和羊毛,在玉带河工坊僻静处设立试验点,抽调可靠工匠,参照番商所言,尝试处理羊毛。记住,此事需保密。”
“妾身明白。”周婉娘郑重点头。
苏静蓉则道:“相公,与番商的这条线既已搭上,妾身会安排人持续跟进,或许还能通过他们,了解到更多海外之物。”
“正该如此。”王大柱颔,“眼界开阔,方能走得更远。”
他站在院中,看着天际流云。番商带来的,不仅仅是生意,更是一个广阔世界的缩影。王家的织机,如今不仅要织出供应北地的布匹,或许在未来,还将织出飘洋过海的锦绣。前路漫漫,但他心中充满了探索的激情与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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