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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琴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如同骤雨停歇后最后几滴不甘的冷雨,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后海小巷里。然而,她带来的那股冰冷、压抑的风暴气息,却依旧凝滞在小院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院门被苏哲缓缓关上,出沉闷的“咔哒”一声,仿佛隔绝了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他背对着黄亦玫,手还停留在门栓上,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像一张拉满的弓,弦还在微微震颤。
黄亦玫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她能感受到苏哲周身散出的那种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对母亲的愧疚,以及为了保护她而不得不竖起尖刺的决绝。她的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场针锋相对而剧烈跳动,手心因为紧握而微微汗湿。陈月琴那双锐利如鹰、充满了不屑与冰冷评估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晃动,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与惧怕。
是的,她惧怕。黄亦玫从不否认这一点。
然而,这份惧怕,在看到她身前的苏哲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他宽阔的脊背为她挡住所有锋芒,听到他掷地有声地说出“这辈子,非黄亦玫不娶”时,便奇异地转化为了另一种力量。那是一种被坚定选择、被全力守护后,从心底滋生出的勇气和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陈月琴身上那丝冷冽的香水味。她迈开脚步,轻轻走到苏哲身后,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紧窄的腰身,将侧脸贴在他略显紧绷的背脊上。
苏哲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覆盖住她交叠在他身前的手,掌心冰凉,与她温热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对不起,玫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痛楚,“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这样直接地来找我们,说那些话。”他母亲的言行,无疑是在黄亦玫心上划了一刀,也在他自己试图维持的、对母亲残存的敬爱之情上,划下了一道深刻的裂痕。
黄亦玫摇摇头,脸颊在他质地精良的衬衫上轻轻摩擦:“不要道歉,苏哲。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我只是……有点心疼你。”
她感受到他背脊的肌肉再次绷紧了一瞬。
“我没事。”苏哲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很重,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以此确认她的存在,也汲取某种力量。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顶,嗅着她间淡淡的栀子花香,这熟悉的气息让他狂躁的心跳稍稍平复。“我只是……需要确保她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或者……去打扰你的家人。”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凝重。他了解自己的母亲。陈月琴行事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天在他这里碰了硬钉子,难保她不会将目标转向看起来更容易攻破的环节——比如,黄亦玫那对在象牙塔里潜心学术、相对单纯父母。利用长辈施压,或者说出一些更伤人的话,这完全在陈月琴的战术手册之内。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生。
黄亦玫在他怀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爸妈那边……”她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开明、善良,但也正因如此,在面对陈月琴那种级别的、带着恶意和优越感的攻击时,可能会受到更大的冲击和伤害。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交给我。”苏哲低头看着她,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锐利,只是这份冷静之下,涌动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和行动力。“我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近叔叔阿姨。”
他松开她,拿出手机,走到院中光线稍亮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助理的常用工作号,而是一个更为私密、二十四小时待机的紧急联系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苏先生。”
“aex,”苏哲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直接下达指令,“两件事,立刻去办。”
“您请说。”
“第一,我母亲陈月琴女士已经抵达北京,入住酒店未知,但应该不难查到。我需要你安排两组人,一组负责discreety(discreety谨慎地)掌握她的行踪,主要是确认她的每日行程和接触的人,尤其是如果她试图接近水木园,或者文化创意园区域,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另一组人,立刻驻守在水木园,小时轮班,任务是确保没有任何未经我允许的访客,特别是陈月琴女士,能够接触到黄剑知教授和吴月江教授一家。如果现她有接近意图,在不生冲突的前提下,礼貌但坚定地阻拦,并立刻通知我。明白吗?”
他的语平稳,指令清晰,带着在华尔街运筹帷幄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电话那头的aex显然训练有素,没有丝毫犹豫或疑问:“明白,苏先生。立刻安排。人员会以最高标准保持隐蔽,确保不会打扰到黄教授一家的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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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任何情况,随时直接向我汇报。”苏哲说完,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他并没有避开黄亦玫。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院子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黄亦玫站在原地,看着他打完电话。月光和院灯交织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了面对她时的温柔,也没有了面对母亲时的激烈,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理性与决断。她看着他为了保护她和她的家人,动用了她并不完全了解、但显然属于他那个“世界”的力量和资源,去监视他自己的母亲,去在她父母家楼下布下无形的防护网。
这种感觉很复杂。一方面,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包裹了她。他思虑如此周详,行动如此迅,将所有潜在的威胁都考虑在内,并用最有效的方式建立起屏障。这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他对她的维护,不是一时冲动的口号,而是融入骨血的责任和行动。
但另一方面,一丝细微的不安和沉重感也随之而来。她和他,终究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她的世界,最大的风浪不过是策展方案被否,或者和庄国栋那样因理念不合而分手。而苏哲的世界,动用的却是监控、安保、资本的力量,对抗的对象甚至是自己的至亲。这种层级的冲突和应对方式,是她陌生甚至有些抗拒的。
苏哲收起手机,转身走回她身边。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解释的意味:“玫瑰,我知道这种方式可能让你觉得……不太舒服。但我母亲的行事风格,我比你更了解。今天的冲突只是一个开始,她不会轻易放弃。我不能冒任何风险,让今天生的事情,在你或者叔叔阿姨身上重演。”
他的指尖已经恢复了温度,紧紧包裹着她的手,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黄亦玫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坚定,心中那点细微的不安渐渐消散了。她反手握住他,用力点头:“我明白。谢谢你,苏哲。”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这样监视你母亲,你会不会很为难?她毕竟是……”
“她是我母亲。”苏哲接过她的话,眼神暗了暗,有一丝痛楚快划过,“但这不代表她可以肆意伤害我爱的人。我长大了,玫瑰。我有能力,也有责任,保护我认定的人和事,不受任何侵犯,哪怕侵犯来自我最亲的人。”
这是他第二次强调“我长大了”。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对母亲长期掌控的反抗,对自我意志的宣告,以及对未来生活的自主选择权。
他拉着她走进客厅,在沙上坐下,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仿佛这是连接彼此、汲取力量的源泉。
“小时候,我觉得母亲无所不能,她为我规划的道路,就是最正确、最好的。”苏哲的声音有些悠远,像是在对黄亦玫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努力达到她的每一个要求,以为那样就能得到她的认可和爱。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她的爱,是带着条件的,是必须按照她设定的剧本进行的。”
他很少这样剖析自己的内心,尤其是在关于母亲的事情上。黄亦玫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遇见你,玫瑰,是我人生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完全脱离她掌控的意外。”他看向她,目光深邃如海,“和你在一起,我才感受到什么是纯粹的快乐,什么是没有负担的爱。你从不会要求我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只是爱着原本的我。这种感受,对我而言,太珍贵了。”
黄亦玫的心被他这番话烫得热。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苏哲,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你做你自己就很好。我爱你,就是爱这个会为了我跟你妈妈吵架,会偷偷安排人保护我爸妈,也会在晚上给我做难吃的菜的苏哲。”
她最后一句带着俏皮的调侃,成功地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沉重。
苏哲低笑出声,胸膛震动,手臂收紧了她:“菜很难吃吗?我觉得还可以。”
“嗯,有待提高,苏大厨。”黄亦玫笑着回应。
玩笑过后,气氛缓和了许多。但两人心里都清楚,陈月琴这座冰山,只是刚刚显露了一角。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苏哲,”黄亦玫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妈妈一直不同意,甚至用更激烈的方式反对,你会……”
“不会有如果。”苏哲打断她,眼神坚定如磐石,“我的选择不会改变。她同意,我们结婚。她不同意,我们一样结婚。只是过程可能会更曲折一些。但无论如何,站在我身边的新娘,只会是你,黄亦玫。”
他的承诺,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安心。
夜色渐深,后海小院重新被宁静包裹。但这份宁静之下,无形的防护网已经悄然张开。苏哲用他的方式,在资本与情感的战场上,为他心爱的女人,筑起了一道沉默却坚固的壁垒。而黄亦玫,则在最初的惧怕过后,选择全然信任身边这个男人,与他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风雨。他们的手紧紧交握,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再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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