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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关切是真诚的,不带任何试探。黄亦玫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担忧,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在沙上坐下。
“苏哲,”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今天下午,我见过你母亲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苏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脸上的轻松神色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惊讶、了然和一丝预感应验的凝重。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约我见面。”黄亦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给我看了一份哲略资本核心合作伙伴的名单,告诉我,你所处的圈子谈论的是上百亿的投资,需要的是能在国际峰会站台、在资本谈判中提供价值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整天和颜料、画框打交道的策展人。”
她复述着陈月琴的话,声音平稳,但苏哲能感受到她话语底下那被刺痛的自尊和强压下的情绪。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眼神沉了下去。
黄亦玫继续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她还非常‘好心’地,提出了一笔交易。她知道我在争取‘亚太当代艺术双年展’的项目,说可以动用她的人脉,确保我拿到这个资格,条件是……让我和你保持‘适当的距离’。”
说完这些,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向苏哲。她没有诉说自己的委屈,没有抱怨他母亲的势利,只是陈述了事实,然后等待着他的反应。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考验。
苏哲沉默着,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微显。客厅里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城市背景音。这几秒钟的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没有暴怒,没有立刻打电话质问母亲,甚至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空话。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伸出双臂,将黄亦玫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歉意和无比坚定的力量。
“对不起,玫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充满了真挚的愧疚,“对不起,让你独自去面对这些。这是我的问题,却让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和……侮辱。”
黄亦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他这句“对不起”,和他这个充满保护欲的拥抱,瞬间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褶皱和隐痛。她摇了摇头,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需要道歉。”
“不,这就是我的事。”苏哲松开她一些,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如同最沉静的深海,底下却涌动着汹涌的暗流,“她是我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无论出于何种动机,最终的压力和矛头都指向了你,而根源在我。是我没有处理好与她之间关于我个人生活的界限,才让她认为她可以越过我,来‘安排’你,甚至……‘交易’你。”
他的剖析如此冷静而深刻,带着他一贯的理性,却充满了情感的担当。
“那份名单……”苏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是一种黄亦玫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的、带着距离感的讥诮,“她总是试图用这些东西来定义价值,衡量一切。但她永远不明白,或者说拒绝明白,那些名字代表的冰冷资本和权力游戏,恰恰是我在生活中最需要远离和平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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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温柔而专注,深深地望进黄亦玫的眼睛里:“玫瑰,你听着。在我心里,你带给我的价值,远远过那份名单上所有名字的总和。”
他松开捧着她脸的手,转而握住她的双手,语气郑重如同起誓:
“当我在无数个会议和谈判中被数据和逻辑淹没时,是你提醒我感知世界的温度和色彩;当我在资本的迷宫中试图寻找方向时,是你用艺术的直觉和哲学的思辨,给我提供了另一种审视世界的棱镜;当我疲惫、怀疑,甚至感到迷失时,是你和你在意的那个‘颜料与画框’的世界,给了我一个可以喘息、可以回归本真的港湾。这种精神的共鸣、情感的支撑和灵魂的滋养,是任何所谓的‘国际峰会站台’或‘资本谈判价值’都无法比拟,也无法替代的!”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一字一句,敲打在黄亦玫的心上,也仿佛是对陈月琴那套价值体系最有力的回击。
“至于那个双年展的项目,”苏哲的语气变得愈坚定,“我要你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取,去赢得它。如果需要资源,我可以帮你引荐,但绝不会,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用这种东西作为筹码,来玷污你的专业和我们的感情!你黄亦玫的价值,不需要通过这种肮脏的交易来证明!”
黄亦玫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愤怒(对他母亲行为)、心疼(对她)以及那份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激赏,只觉得眼眶热,心中被一种巨大而澎湃的情感充满。她所有在陈月琴面前强撑的坚强和冷静,在此刻彻底融化,化为无尽的柔软和信赖。
“苏哲……”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苏哲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动作轻柔了许多,充满了抚慰的意味。“别怕,玫瑰。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没有说要怎么处理,但黄亦玫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决心。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苏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松开她,起身去酒柜倒了两小杯琥珀色的威士忌,递给她一杯。
“喝一点,压压惊。”他碰了碰她的杯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她,眼神复杂,“我母亲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为我规划了一条她认为最‘正确’、最‘高效’的人生路径,任何偏离这条路径的人或事,在她看来都是需要被‘修正’或‘清除’的障碍。包括我父亲,包括……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而深刻地剖析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黄亦玫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以前会顺从,会妥协,因为那似乎是最省力、也最符合‘精英’行为准则的方式。”苏哲晃动着酒杯,目光有些悠远,“但离开华尔街,回国创立哲略资本,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的人生重大选择。而现在,和你在一起,是第二次。”
他看向她,眼神无比清明和坚定:“所以,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她干涉我的选择,伤害我在意的人。”
他拿出手机,当着黄亦玫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并按下了免提键。黄亦玫的心微微一紧。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陈月琴那优雅而沉稳的声音:“苏哲?”
“o。”苏哲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我刚和亦玫谈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陈月琴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哦?她倒是……动作很快。”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苏哲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任何迂回的空间,“我的感情生活,是我个人的私事,不需要,也不接受任何外来的干涉和所谓的‘价值评估’。”
陈月琴似乎被儿子如此直接强硬的态度噎了一下,语气微微拔高:“苏哲,我这是为你好!那个黄亦玫,她根本……”
“她根本什么?”苏哲冷静地打断了她,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她根本不懂上百亿的投资?无法在国际峰会上为我站台?o,您是不是忘了,我选择回国,选择创立哲略,恰恰就是为了摆脱那种被单一价值标准捆绑的生活?我需要的是一个能让我在纷繁复杂的资本世界之外,感受到生命温度和思想活力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按照您的标准定制出来的、冰冷的‘战略盟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您今天对她说的那些话,提出的那个所谓的‘交易’,不仅是对她人格和职业的极大侮辱,也是对我判断力和自主选择权的彻底否定。这让我非常失望。”
电话那头的陈月琴彻底沉默了,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苏哲最后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需要什么。亦玫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请您尊重我的选择,也尊重她。如果您做不到,那么,我很抱歉,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定义我们母子之间的沟通界限了。”
他说完,没有等陈月琴回应,便直接挂断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苏哲将手机扔在沙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看向黄亦玫,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和坚定。
“解决了。”他走到她身边,重新坐下,握住她的手,“以后她不会再这样打扰你了。我保证。”
黄亦玫看着他,看着他为自己挺身而出,不惜与强势的母亲正面冲突,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安心。她知道,这对于从小在母亲规划下成长的苏哲来说,意味着多么巨大的决心和勇气。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你,苏哲。”
苏哲摇摇头,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顶,声音低沉而温柔:“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谢谢你……这么勇敢,这么优秀,让我有勇气去挣脱那些无形的枷锁。”
窗外,城市的灯火温柔地闪烁着。在这个温暖的公寓里,一场风暴悄然平息。它不仅没有削弱两人的感情,反而像一次淬火,让他们的关系在考验中变得更加坚固、更加密不可分。他们彼此信任,共同面对,这便是爱情最坚实、最动人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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