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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战那句“未得王命,秦某,不敢专擅”,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院落里炸响,余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也重重地敲打在田允和那两名老匠宗的心头。
田允脸上那程式化的、仿佛用尺子量出来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清癯的面容沉了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里,此刻锐光毕露,紧紧盯着秦战,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一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让院子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沉重。
那两名老匠宗更是勃然变色。他们习惯了在将作监内受人尊崇,何曾见过有人敢如此干脆、甚至可以说是“狂妄”地拒绝右丞大人“好意”?尤其拒绝的,还是一个他们眼中乳臭未干、来自边关的野路子匠人!
“放肆!”那名评击横刀的老匠宗须发皆张,怒喝道,“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无礼!田右丞惜才,好意提携,你竟敢拿王命作挡箭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另一名老匠宗也阴恻恻地接口,话语如同毒蛇吐信:“看来,市井流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如此藏私,非是报国之道,莫非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妖法’,不敢示于人前?”
面对这几乎是指着鼻子的斥责和威胁,秦战却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看着脚下被踩得有些凌乱的青石板缝隙里,一株顽强探出头来的青草。他的姿态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弧度,但脊梁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曲。那沉默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硬的反击。
田允没有立刻说话,他盯着秦战看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空气中的压力几乎凝成了实质。二牛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心全是冷汗。黑伯更是紧张得额头见汗,生怕田允一声令下,门外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就会冲进来拿人。
终于,田允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风:“好,很好。秦工师忠于王事,谨慎持重,本官……佩服。”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既然秦工师要等王命,那便等着吧。只希望,届时秦工师拿出的东西,真能如你所言,于国有利,而不是……徒耗国帑,徒惹笑柄!”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便走,不再多看秦战一眼。那两名老匠宗恶狠狠地瞪了秦战和黑伯一眼,冷哼一声,也跟着快步离去。
院门被守门兵士从外面“哐当”一声重重关上,落栓的声音格外刺耳,仿佛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直到田允等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驿馆外,院落里凝固的气氛才猛地一松。
“噗通”一声,赵老蔫直接软倒在地,脸色惨白,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二牛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嘟囔:“娘的,这老官儿,眼神真他娘的吓人,比蛮子的狼崽子还瘆人!”
猴子也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头儿,这下算是把将作监彻底得罪死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秦战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击退强敌的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他走到院门边,耳朵贴近门缝,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人已走远,才转过身。
“得罪是迟早的事。”秦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们今天来,根本不是冲着交流,就是冲着吞掉我们的东西。答应他们,我们立刻就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可能被安上莫名其妙的罪名灭口。不答应,至少还能僵持,等王命。”
黑伯走上前,重重拍了拍秦战的肩膀,花白的胡子因为激动还在微微颤抖:“小子,你做得对!刚才……刚才老夫真怕你顶不住压力。这帮蠹虫,吃相太难看了!”
秦战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心中微暖。他知道,刚才那一刻,黑伯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顶不住也要顶。”秦战低声道,“我们没有退路。”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吩咐:“都警醒点,接下来,他们可能会用别的法子。猴子,看好我们的东西。二牛,管住你的脾气。荆云……”他看向阴影中的那道身影。
荆云无声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驿馆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田允没有再出现,甚至连陈林、李焕那样的探子也消失了。送饭的仆役依旧准时,饭菜依旧精致,但态度似乎更加疏离和谨慎。门外的守卫依旧森严,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然而,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秦战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他知道,将作监,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因为一次碰壁就放弃。他们在酝酿,在等待,或者在寻找新的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很快便出现了。
第三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驿馆内已经点起了灯火。一名穿着普通仆役衣服、但眼神明显比寻常仆役灵活许多的年轻人,借着送热水的机会,悄悄塞给了黑伯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锦囊,并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故人相赠,请黑伯务必收好,内有书信。”说完,不等黑伯反应,便低着头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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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伯拿着那个锦囊,感觉入手沉甸甸、凉飕飕的,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捏了捏,里面传来硬物碰撞的轻微声响,还有一卷绢布的柔软触感。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锦囊揣入怀中,像往常一样,提着热水壶回到了自己暂住的房间。
关上门,插好门栓,黑伯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走到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锦囊。锦囊是用上好的蜀锦缝制,触手细腻光滑,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
“叮当”几声脆响。
那是几块黄澄澄、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金饼!粗略一看,至少有五六块,每一块都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舒舒服服过上数年!
除了金饼,还有一枚温润洁白、雕工精致的龙纹玉佩,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最后,是一卷小小的、用丝线系着的绢布。
黑伯的手指因为常年打铁而粗糙无比,此刻却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丝线,将绢布展开。
绢布上的字迹工整而有力:
“黑伯台鉴:闻公技艺超群,屈居边鄙,实乃明珠蒙尘。今有良机,若公愿弃暗投明,将泥模铸法、炼铁秘术录于我等,此金玉之物,不过区区薄礼。更可保公入将作监,位列匠宗,享二百石俸禄,光耀门楣,福泽子孙。若执迷不悟,恐祸及己身,累及亲友。何去何从,望公三思。知名不具。”
没有落款,但“知名不具”四个字,以及这手笔,这承诺,无不指向了将作监,或者说,是站在将作监背后的,那位阳周君!
黑伯拿着那轻飘飘的绢布,却感觉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几块金饼和玉佩,那黄澄澄、白莹莹的光芒,在油灯下晃得他眼花,也晃得他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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