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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烽燧大门,仿佛一步从尚有余温的晚秋,跨入了阴冷彻骨的严冬。不是温度计上的变化,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粘稠得几乎能用手抓到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门内的空间比从外面看显得更加逼仄。一个不大的院子,地面是夯土,但因为缺乏维护,早已坑洼不平,积着前些日子雨水留下的泥泞,混合着某种可疑的深色污渍,散发出一股土腥、霉烂和隐约尿臊混合的怪味。几件破烂的皮甲、断裂的矛杆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上面覆盖着一层灰扑扑的尘土。
院子四周是依着山势用石头和泥土垒砌的低矮营房,门窗大多歪斜破损,用草席或破布勉强遮挡着。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戍卒从那些黑洞洞的门口探出头来,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深深的麻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血色,只有被风沙长期侵蚀留下的粗糙纹路和污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秦战的目光扫过这些“守军”,心头像是被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破布狠狠抽了一下。这哪里是士兵?这分明是一群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尸!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蛮族此刻冲进来,这些人恐怕连举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
“都……都出来!上官到了!集合!”那个在门口打哈欠的戍卒,似乎是这里的什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在驱赶一群不情愿的羊。
稀稀拉拉,磨磨蹭蹭,从各个营房里又钻出来二十多人,加上门口的,凑在一起,勉强四十人左右。他们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起,大多数人连站直都费劲,眼神躲闪,不敢与秦战他们对视。身上的皮甲破烂得遮不住身体,手里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长矛的木杆开裂,青铜剑锈迹斑斑,甚至有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根一头削尖了的粗木棍。
秦战带来的百名精锐,此刻如同一群误入乞丐窝的贵族,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挺直腰板,甲胄鲜明,武器精良,眼神锐利,与对面那群“叫花子兵”形成了惨烈而刺眼的对比。二牛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操!这他娘的是守烽燧的兵?老子当年在边关当新兵蛋子的时候,都比他们强十倍!”
百里秀悄无声息地挪到秦战身侧,低语道:“主上,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士气低迷,物资匮乏,恐难堪大用。”
黑伯则已经皱紧了眉头,目光越过这些戍卒,投向那些破败的营房和更后方那座灰黑色的烽燧主楼,喃喃道:“这地方……能住人?能防守?”
荆云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队伍,如同影子般在院子四周和通往燧顶的石阶附近游走了一圈,无声地回到秦战身后,吐出三个字:“无埋伏。”
秦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一丝寒意。他知道,抱怨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看向那个一脸麻木的什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你叫什么名字?这里现在谁负责?”
那什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位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上官”会先问这个,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回……回大人,小的叫王老栓。这里的百夫长……上个月害瘟病,没挺过去,死了。现在……现在没啥人负责,就小的……算是管点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丧。
百夫长病死了,无人接替,一群残兵败将在这绝地里自生自灭。秦战几乎能勾勒出这幅画面。
“王老栓,”秦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带我们去看看库存的军械和粮秣。”
王老栓似乎有些不愿意,磨蹭了一下,但在秦战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转过身,佝偻着背,走向院子角落一个看起来稍微完整些的石屋,那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铁锁。
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同样锈蚀的钥匙,费了半天劲,才“咔哒”一声把锁打开。推开木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陈腐谷物、铁锈和灰尘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
屋里很暗,只有门口透进去的一点光。秦战示意二牛举着火把跟进去。
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所谓的军械库,空空荡荡。靠墙立着几排歪斜的木架,大部分架子都是空的。只有角落里堆着寥寥几十捆箭矢,箭杆粗糙,不少已经变形,箭簇是劣质的青铜,上面布满绿色的铜锈,用手一摸,都能蹭下一手铜绿。旁边扔着几把弩机,弩臂上布满裂纹,弓弦松弛,机括处也锈蚀得厉害,能否顺利击发都是个问题。
“就……就这些了。”王老栓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加微弱,“前年倒是补充过一次,后来……后来就没了。”
二牛用脚踢了踢那堆箭矢,发出哗啦的响声,他拿起一支,用手指弹了弹箭簇,鄙夷道:“这玩意儿?射出去能扎透皮子不?怕是连兔子都射不死!”
秦战没说话,走到那堆弩机前,拿起一把,入手沉重,却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重量。他试着扳动弩机,果然,锈蚀的机括发出艰涩的“嘎吱”声,纹丝不动。他放下弩机,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库房,心沉了下去。这点
;破烂,别说抵御大规模进攻,就是对付小股马贼,都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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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呢?”秦战转向王老栓。
王老栓指了指库房最里面几个半人高的陶瓮和堆在地上的几个麻袋。
秦战走过去,掀开一个陶瓮的盖子,一股带着霉味的谷物气息冲了出来。瓮里的粟米颜色暗淡,里面混杂着不少沙砾和稗子。他又用随身的小刀划开一个麻袋,里面是同样质量低劣的黍米,而且数量少得可怜。
“这些粮食,够你们吃多久?”秦战问。
王老栓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低声道:“省着点……掺点野菜树皮,大概……还能撑半个月。”
半个月!秦战带来的队伍也有百余人,加上原有的四十人,这点粮食,恐怕连五天都撑不到!
百里秀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她没用火把,而是借着门口的光,仔细查看了那些粮食,甚至用手指捻起几粒粟米看了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道:“发霉,掺沙,乃军中常弊。以此充饥,士卒无力,何谈守土?”
黑伯也跟了进来,他没看军械和粮食,而是用手敲打着库房的墙壁和支撑的梁柱,又蹲下身看了看地面,摇头道:“这屋子也快不行了,墙根潮得厉害,梁柱有虫蛀,再来几场大雨,怕是要塌。”
一种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浸透着秦战带来的每一个人。他们怀揣着改良军械、验证新法的热情而来,面对的却是一个即将从内部腐烂坍塌的烂摊子。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和争吵声。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新来的大人!”
“就是!凭什么他们能吃干的,我们就得喝稀的啃树皮?”
“把粮食交出来!”
秦战脸色一沉,大步走出库房。只见院子里,那几十个戍卒不知何时围拢了过来,情绪激动,推搡着试图阻拦他们的二牛和几名精锐士卒。他们眼中不再是麻木,而是被饥饿和绝望点燃的、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干什么!都想造反吗?!”二牛怒吼道,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他带来的士卒们也立刻结成阵势,刀锋出鞘半寸,寒光闪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那些戍卒被这阵势吓住了一下,但看到库房里那少得可怜的粮食,以及秦战他们这些“外人”,那股怨气又顶了上来。一个胆子大些的,梗着脖子喊道:“大人!你们来了,有粮食,有肉干!我们呢?我们守在这鬼地方一年多,吃的猪食都不如!今天要不分粮,大不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对!分粮!”
“不分粮就拼命!”
群情激奋,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王老栓吓得脸色惨白,躲在秦战身后,哆哆嗦嗦道:“大……大人,他们……他们是饿急了……”
秦战看着眼前这些因为长期饥饿而面目扭曲、眼冒绿光的戍卒,他们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高压弹压或许能暂时平息,但必然埋下更深的祸根,甚至可能引发营啸。
他抬起手,制止了二牛进一步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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