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风云录(俞杍兮)_第2章多宝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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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多宝尘埃（第1页）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临安城，南宋行在，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自古繁华。钱塘江畔，西湖之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然而在这片喧嚣的锦绣之下，暗流从未停歇。夜幕低垂，灯火阑珊，街巷深处，隐约有低语传来，似是旧事重提，又似新谋初定。

江水悠悠，映照着城中的繁华与暗影，交织成一幅复杂的画卷。暗影中，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江面，仿佛能穿透波光，窥见深藏的秘密。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也搅动了心底的波澜。夜色渐浓，低语声渐远，但那股暗流却愈汹涌，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仿佛在这江水的流淌中，隐藏着无数未解之谜，等待着有心人去探寻。

城西，一条名为“集雅巷”的青石板小街，少了主街的喧嚣，多了几分文墨气息。字画铺、旧书店、文玩斋错落其间。在巷子中段，一处门面不大的店铺悄然开张。黑檀木的招牌，镌刻着三个古拙苍劲的隶书——“多宝阁”。门楣素雅，窗棂上糊着素纱，透出里面柔和的光晕。店内陈设古朴，架上琳琅满目，皆是珍奇异宝。掌柜轻捋胡须，微笑着迎向每一位顾客，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仿佛每一件古董都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而掌柜则是这些故事的守护者。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干燥木料、淡淡檀香和微不可察药草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光线被精心设计过，几束天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打在陈列架上，照亮了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起舞的轨迹。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器物：青绿斑驳的青铜觚、釉色温润的汝窑洗、包浆厚重的紫砂壶、泛黄的古籍善本、精巧的玉雕把件……每一件都仿佛沉淀着一段凝固的时光。

有人轻步走至一古卷前，缓缓展开，字迹如龙飞凤舞，透露出岁月的厚重与文人的风骨。他低声吟诵，字句间仿佛有金石之声，令人心神俱震。四周静谧，唯有古卷翻动的沙沙声，与窗外隐约的虫鸣相和，营造出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仿佛在这静谧的角落里，时间都慢了下来，让人沉醉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店主人臻多宝，正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案几后。他身形单薄，裹着一件深青色的素面杭绸夹袍，即使在初夏微熏的午后，领口也系得严实。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邃幽黑。他正用一方细绒软布，极其专注地擦拭着一件小巧的青铜错金兽面纹带钩，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显得有些嶙峋，透着一股病弱之气。那带钩在灯光下泛出幽幽金光，仿佛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臻多宝眼角微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在回味着某段尘封的记忆。店内的静谧与窗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这里是一个隔绝于世的时空角落。顾客们轻声细语，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而臻多宝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他手中的带钩仿佛成了连接古今的纽带，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唤醒了一段沉睡的历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古物的气息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臻多宝的眼神愈深邃，仿佛透过那件小小的青铜器，看到了千百年前的风云变幻。店内的时间仿佛停滞，只有那细微的摩擦声，伴随着窗外的虫鸣，构成了一曲静谧的乐章。

“咳咳…咳咳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突然袭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用手帕紧紧捂住嘴，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苍白的脸颊因用力而泛起一丝不健康的潮红。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臻多宝缓缓睁开眼，目光依旧落在那青铜带钩上，仿佛在寻求某种慰藉。他轻叹一声，将带钩轻轻放回锦盒，动作依旧细致入微。窗外的光影微微变幻，投射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店内重新归于宁静，只有那细微的呼吸声，与窗外的虫鸣交织，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无声流逝。

这具身体，是十年前那场大火和冰冷河水留下的永久印记。寒毒入肺，深入腠理，每逢换季或情绪激荡，便如跗骨之蛆，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都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记忆的疮疤，提醒着那个血与火的夜晚。他轻轻摩挲着锦盒的边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每一次触摸，都能唤起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守真”。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繁复的徽记和冰冷的玉质，眼底深处，那被病弱表象完美覆盖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恨意，才悄然弥漫开来。臻景行？那个在烈火中侥幸逃生的男孩，早已随着臻府一同化为灰烬。活下来的，是为了复仇而生的“臻多宝”。多宝，既是他赖以立足的古董营生，更是他收集仇人“珍宝”——情报碎片的无声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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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玉佩仿佛成了他心中唯一的锚点，每一次触摸，都是对过往的祭奠与对未来的坚定。复仇之路漫长且荆棘密布，但他从未有过片刻的动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都蕴含着无尽的决绝与执着。岁月如梭，病痛缠身，却未曾磨灭他心中的那团火，那团誓要将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熊熊烈火。

“吱呀”一声，店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穿着半旧葛布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手里小心地捧着一卷用蓝布包裹的东西。文士轻步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店内陈设，最终落在臻多宝身上。

“柳先生来了。”臻多宝迅收起玉佩，脸上瞬间挂起温和得体的浅笑，声音带着咳嗽后的微哑，却依旧清润，“快请坐，老周那儿新到的‘顾渚紫笋’，正好尝尝。”柳先生微微颔，缓缓落座，将蓝布包裹轻轻放在桌上。

来人正是落魄文人柳清源。他早年也曾中过举，却因性情耿介得罪权贵，蹉跎半生，如今靠替人抄书、考据碑帖为生。他学识渊博，尤其对前朝典故、官场秘闻、金石文字如数家珍。柳清源轻抚蓝布，眼中透出一抹淡然，仿佛那包裹中藏着的不仅是物件，更是他半生沉浮的见证。

“多宝先生客气了。”柳清源坐下，将蓝布包裹放在案上，“上次您托我查的那方残碑拓片上的几个模糊铭文，有些眉目了。”他小心地展开包裹，露出一张拓印着模糊古篆的宣纸，“这几个字，我翻遍了《金石索异》和几本前朝野史笔记，极可能与前朝工部‘将作监’下属一个极其隐秘的匠作流派有关，人称‘鬼手班’。此派擅长机巧暗器、奇门锁钥，工艺独特，但行事诡秘，在太祖朝中期就销声匿迹了，留下的记载极少。据说……”柳清源压低声音，“与当时几桩牵扯皇室的秘库失窃案有关。”臻多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指不自觉地轻敲桌面，鬼手班”的线索或许能揭开那段尘封的往事。如此说来，这‘鬼手班’或许正是解开我家族谜团的关键。”

柳清源点头，继续道：“我查阅了诸多典籍，现‘鬼手班’曾参与修建一座皇家秘库，位置极为隐秘。若能找到那座秘库，或许能现更多线索。”臻多宝眼中光芒更盛，心中暗自思忖，这或许是他复仇之路上的重要转折。两人对视，默契地知道了些什么。

“鬼手班……”臻多宝指尖轻轻划过拓片上的模糊字痕，眼神若有所思。母亲塞给他玉佩时，口型分明喊的是“影”？还是“隐”？抑或是某个组织的代号？这个销声匿迹的“鬼手班”，是否有关联？“柳先生大才，如此生僻的线索也能挖出，实在佩服。”他由衷赞叹，亲自为柳清源斟上一杯清茶，“此事还请先生多费心，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这个流派，尤其是他们最后去向，或者与当时哪些人物有过交集的记载。润笔之资，稍后奉上。”

“先生放心，柳某定当尽力。”柳清源饮了口茶，又闲谈了几句市井见闻，方才告辞。

柳清源刚走不久，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身材敦实、双手布满老茧的汉子，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从后门闪了进来，正是巧手工匠鲁大。鲁大放下工具箱，目光落在案上的拓片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轻声问道：“多宝先生，这可是‘鬼手班’的线索？”臻多宝微微点头，将玉佩递给他，“鲁师傅，这玉佩或许与‘鬼手班’有关，劳烦你仔细看看。”鲁大接过玉佩，仔细端详，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缓缓道：“这玉佩上的纹饰，确有几分‘鬼手班’的风格，但需进一步确认。”臻多宝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他知道，鲁大的手艺和见识，或许能揭开这层迷雾。

“东家，您要的‘小玩意儿’，成了。”鲁大声音洪亮，带着匠人特有的爽直。他打开工具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异常精巧的黄铜物件，外形模仿常见的镇纸瑞兽，内部却暗藏玄机。“按您画的图，分毫不差。这簧片的力道，开寻常的铜锁，无声无息。”他演示了一下，机关启动，内部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臻多宝接过黄铜物件，细细摩挲，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鲁师傅的手艺，果然巧夺天工。”臻多宝仔细检查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不仅仅是一件工具，更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钥匙”。“有劳了。另外，上次请您修复的那块残破的瓦当……”

“嘿，那东西有点意思。”鲁大挠挠头，“看着是普通的汉瓦，但烧制的土坯里掺了一种罕见的‘青金石’粉末，极其微量，不仔细看根本现不了。这玩意儿坚硬耐磨，还带点特别的靛蓝色，前朝宫里有些特殊地方的地砖好像用过。不过这东西产地极少，西南边陲一个早就废弃的老矿坑才有。”

青金石粉末？西南废弃矿坑？臻多宝心头微动，记下了这个细节。他让鲁大将东西收好，又交代了几句，鲁大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臻多宝回到案前，目光再次落在拓片上，心中暗自思忖：这青金石粉末与‘鬼手班’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他决定亲自前往西南一探究竟。或许，那废弃矿坑中，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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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茗轩”茶楼的老板老周，则更像一个流动的情报站。臻多宝是他店里的常客，总坐在二楼临窗的僻静位置，一壶清茶，几碟小点，便能消磨半日。老周人缘极好，三教九流都认识，消息灵通。从市井流言到官场轶事，从漕帮动向到行商见闻，都在他那一壶壶翻滚的茶汤里沉淀、传递。臻多宝只需静静聆听，偶尔看似不经意地问上一两句，便能捕捉到许多看似无关却可能价值千金的碎片。老周见臻多宝若有所思，轻声笑道：“东家可是又嗅到了什么风声？”臻多宝微微颔，心中暗自盘算：西南之行，或许不仅能解开青金石之谜，还能顺藤摸瓜，探出“鬼手班”的踪迹。他抿了口茶，目光深邃，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直抵那神秘的矿坑深处。

病痛是囚笼，仇恨是燃料。臻多宝在这小小的多宝阁里，在古董的尘埃与时光的缝隙中，用温润如玉的假面，用病弱不堪的躯体，用十年如一日的隐忍，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等待那深埋于黑暗中的“影”，再次露出蛛丝马迹。

每一件古董，都承载着一段尘封的历史；每一次摩挲，都是与过去的对话。臻多宝深知，真正的宝藏并非金银财宝，而是那些隐藏在历史缝隙中的秘密。他如同一位耐心的猎手，在时间的长河中，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每一个细节，每一丝线索，都可能成为解开谜团的钥匙。而他，正是那个握着钥匙的人。在这漫长的复仇之路上，他将不遗余力地追寻真相，直至所有的谜团都被揭开，所有的仇敌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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