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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阁杀手们终于撕开了揽月楼的最后一道屏障。
前院精心布置的机关陷阱,那些曾让无数闯入者饮恨的翻板、弩阵、毒烟,此刻大多已成了哑火的摆设。满地狼藉的残骸里,还嵌着几具影阁杀手的尸体,但更多的黑衣人正踏着同伴的血污,如嗅到血腥的鬣狗,源源不断地涌入内院。他们手中的兵刃寒光刺目,动作迅捷而冷酷,显然已洞悉了揽月楼机关运作的规律。
“守住!退一步者,死!”璇玑夫人清叱之声已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手中那柄细窄的长剑“流霜”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银色光幕。剑光所及,空气被割裂出尖锐的嘶鸣,两名影阁高手被她死死缠住。这两人一使沉重的玄铁判官笔,招招砸向璇玑周身大穴,势大力沉;另一人则身形飘忽如鬼魅,双掌翻飞间,腥风阵阵,显然淬有剧毒。璇玑夫人以一敌二,身法已不复最初的灵动飘逸,每一次格挡硬架,那纤细的身影都微微一颤,仿佛随时会被狂暴的劲风撕碎。
“夫人!”一名暗卫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去援护,却被侧面袭来的三把淬毒短匕逼得狼狈后退。防线在动摇,如同被巨浪反复冲击的朽堤。更多的影阁杀手,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无视了残存的机关和拼死阻拦的暗卫,目标明确地扑向那灯火通明的顶楼——臻多宝所在之处。他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那是即将完成猎杀的兴奋。
顶楼,风满回廊。
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从敞开的雕花窗棂涌入,吹得书案上的宣纸哗啦作响,也拂乱了臻多宝额前几缕散落的灰白鬓。他端坐于琴案之后,焦尾琴古朴的漆色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可他的脸色,却比身下铺着的素白狐裘还要惨淡几分,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带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出青白。
楼下的厮杀声、濒死的惨嚎、兵刃刺入骨肉的闷响,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堤坝。璇玑那一声带着痛楚的闷哼,透过喧嚣清晰地刺入耳膜。
“咳…咳咳……”他猛地咳了起来,身体剧烈地前倾,单薄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他下意识地抬手掩口,再放下时,指缝间赫然浸染着刺目的暗红血丝。血珠滴落在焦尾琴暗沉的光滑琴面上,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湿痕。
不能再等了。
臻多宝眼中掠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却如同吸入无数细小的刀片,割得胸腔内火辣辣地疼。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撕心裂肺的咳意,他猛地挺直了背脊,那双刚刚还咳出血的手,此刻却稳稳地悬在了焦尾琴的上方。
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然而当它们落下时,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指尖并非按弦,而是以一种肉眼难辨的度,在七根紧绷的琴弦上方极快地拂掠、勾挑、弹拨。动作幅度极小,灵动得如同春燕掠过水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
嗡——!
一声奇异而低沉的琴音骤然响起,并非寻常的乐音,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涟漪,自焦尾琴上猛然扩散开去。这声音初听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和沉重,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楼下,一个正挥刀斩向暗卫脖颈的影阁杀手,刀锋离目标仅剩三寸,动作却陡然僵住。那琴音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狠狠扎入他的耳鼓,直刺脑海深处。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所有的景物都扭曲变形,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另一个刚踏上楼梯的黑衣人,脚步猛地一顿。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毫无征兆地从丹田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被看不见的火焰疯狂灼烧。皮肤下的血管贲张欲裂,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踉跄后退。
“呃啊——!”
“这是什么鬼声音?!”
惊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琴音所及之处,攻向顶楼的影阁杀手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有人气血逆冲,七窍瞬间渗出细细的血线;有人心神剧震,眼前幻象丛生,竟对着空气疯狂劈砍;更多人则如同陷入冰火两重天的炼狱,半边身体如坠冰窟,僵硬麻木,另半边却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痛苦不堪。攻势瞬间大乱,原本如潮的冲击势头被硬生生遏止。
臻多宝的指尖在琴弦上飞跳跃,每一次细微的勾挑都伴随着他胸腔内更剧烈的起伏。他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青筋根根暴起,细密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指下的琴弦每一次震动,都像是从他衰竭的肺腑中硬生生抽走一丝生机。那低沉的嗡鸣如同活物,在狭窄的楼梯间、回廊里反复震荡、叠加,形成一片无形的死亡领域,将涌上来的敌人死死钉在原地,饱受煎熬。
然而,这用生命奏响的魔音,代价太过沉重。
“噗!”臻多宝身体猛地一颤,再也无法压制,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琴身和他素色的衣襟。指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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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凝滞瞬间,楼梯下方,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突破了无形音波的束缚!此人身材矮小精悍,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阴冷狡诈的光芒,正是影阁此次行动的小头目之一,绰号“钻地鼠”。他似乎对音波攻击有着特殊的抗性,或者身法异常诡秘,竟在音波震荡的缝隙中寻到了突破口。他目标明确,并非直接冲向臻多宝,而是扑向了楼梯拐角处一根不起眼的朱漆廊柱。
那廊柱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铜兽——睚眦,龙生九子之一,怒目圆睁,口中衔环。这正是控制着顶楼回廊数处致命陷阱的核心枢纽之一!
钻地鼠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手中一柄漆黑的短凿对准兽口中衔着的铜环,狠狠凿了下去!
“铛!”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
铜环应声崩碎!那威严的睚眦兽仿佛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眼中镶嵌的某种晶石瞬间黯淡下去。
“咔嚓…咯吱吱……”令人牙酸的机括断裂声在墙壁深处沉闷地响起。回廊两侧的墙壁上,几处原本蓄势待的弩箭孔洞,悄然无声地闭合了。天花板上,几块看似浑然一体的雕花藻井板,微微错开,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但已失去驱动力的翻板陷阱。无形的压力骤然倍增!
“杀!机关破了!”钻地鼠尖利地嘶吼一声,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被琴音压制的影阁杀手们精神大振,立刻挣脱了那无形的束缚,如同挣脱锁链的恶兽,再次疯狂地向上扑来!凶戾之气暴涨,如同实质的浪潮拍向仅存的防线。
“顶住!保护先生!”楼梯口,仅剩的七八名揽月楼暗卫爆出绝望的嘶吼。他们背靠着背,组成一道血肉的堤坝。刀光剑影疯狂碰撞,金属交击声密如骤雨,每一次碰撞都溅起刺目的火星。鲜血不断泼洒在光滑的玉石台阶上,又迅被新的血泊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
臻多宝强撑着再次拨动琴弦,试图重新凝聚那可怕的无形音域。但这一次,琴音明显虚弱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钻地鼠破坏的机关枢纽,仿佛也抽走了他一部分支撑的力量。每一次琴弦的震动,都伴随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压抑不住的呛咳,指缝间的鲜血滴落得更急了。
就在臻多宝勉力弹奏,试图压制再次涌上的敌人时,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道乌光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那不是寻常的箭矢,箭杆细若牛毛,通体漆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只有箭镞处闪烁着一点幽绿的寒芒——见血封喉的剧毒!
它的目标,直指臻多宝毫无防备的咽喉!
“先生小心!”一声苍老而嘶哑的怒吼猛地炸响!
是更夫老周!他原本守在楼梯中段,此刻距离臻多宝尚有数步之遥。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佝偻着腰背的老人,爆出此生最后的力量。他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弹,整个人猛地向上斜扑,用自己那并不宽阔的胸膛,迎向了那道致命的乌光!
噗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根细小的毒箭,几乎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老周破旧的粗布衣衫,深深没入了他心脏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枯瘦的身体向后倒撞,重重地砸在臻多宝身前的琴案边缘。
“呃……”老周喉咙里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睁着,看向臻多宝,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完成了某种使命的释然。他沾满血污和汗水的右手,下意识地、徒劳地捂向怀中——那里,似乎揣着一个梆子形状的硬物轮廓。那是他打更的工具,也是他一生的印记。鲜血,带着诡异的墨绿色,迅从他胸前的伤口和嘴角涌出。
“老周!”臻多宝的琴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他看着眼前那张迅失去血色的、布满皱纹的熟悉脸庞,看着那浑浊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的熄灭,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悲恸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颤抖着,却再也触碰不到那个每日清晨黄昏都准时出现在楼外巷陌的佝偻身影。
老周倒下了,如同一堵倒塌的墙。他用自己的生命,为臻多宝挡下了那必死的一箭。这惨烈的一幕,让顶楼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残存的暗卫出悲愤的咆哮,攻势更加疯狂,但也更加绝望。
臻多宝的目光越过老周渐渐冰冷的身体,望向楼下。他的视线穿过混乱的刀光剑影,死死锁定了璇玑夫人所在的方向。
璇玑夫人已是强弩之末。流霜剑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剑招间不复之前的绵密。她左肩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动作明显迟滞。而她的对手,那两名影阁高手,攻势却愈狠辣。尤其是那使毒掌的杀手,身法飘忽如鬼魅,一双泛着幽蓝光泽的手掌,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寻找着璇玑防御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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