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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
刘孝廉中举那年,槐树巷的老人们,总爱聚在他宅前,听他讲述那离奇的前世故事。
他曾是江南盐商之子,诞生在深宅之中。
十三岁那年,他踩着小厮的背,去摘那金雀花。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领悟到,这世间,权力远比花蜜,更能令人沉醉。
成年后的他,头戴嵌玉的瓜皮帽,站在码头,看着自家商船卸货。
盐袋堆积如山,船工们佝偻的脊背,在烈日下闪烁着油光。
他手持象牙烟杆,敲打着账本,眼神冷漠。
忽然,他指着一个精瘦的汉子说道:“你,上个月少交十斤盐。”
那汉子惊恐地扑通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
哀求道:“老爷,小的全家都靠这点力气活……”
他却只是冷笑,无情地任由护院,拖走那人的小女儿。
孩子的哭声,在雾中破碎,渐渐消逝。
六十二岁的那个夜晚,他躺在紫檀拔步床前,呕出黑血。
弥留之际,他瞥见铜镜中的自己,满面油光,两撇鼠须下的嘴角,挂着讥诮的神情。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烛火熄灭,等他再次睁眼,已跪在冥王殿的青石板上。
冥王抬手赐茶,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茶盏里异常浑浊。
趁着冥王翻阅生死簿时,他将茶泼在金砖缝里,看着那浑浊的液体,迅速被黑暗吞噬。
当冥王拍响惊堂木,他才绝望地发现,簿上的每一页,都画着自己的脸。
强占民女时的狰狞,逼死佃户时的阴狠,都被墨笔勾勒得棱角分明。
“罚你为马,受千鞭之苦。”
冥王的判决如重锤,砸在他心头。
鬼差们推搡着他走过忘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身,在棺木中腐烂,妻妾们哭声刺耳。
一阵天旋地转,他在剧烈的颠簸中睁开双眼,正对上母马湿润的鼻孔。
“骊马生驹了!”小厮的喊声在马厩中回荡。
他试着抬起前蹄,却被厩栏上的铜环,撞得眼冒金星。
母马的乳汁,带着青草的腥气,他却从中尝出了苦涩。
作为畜生的第一口奶,竟是这般屈辱。
四岁时,主人为它配上了雕花马鞍。
那鞍子镶着珍珠,很美丽,却磨破了他的脊背。
春日踏青时,主人的小妾,用马鞭轻点他的脖颈,轻蔑地说道:
“这畜生的皮毛,倒比我的云锦披风还亮。”
他心中愤怒,想要尥蹶子,却被马夫狠狠地抽了三鞭。
眼角的余光里,他看见自己的血,滴在小妾的绣花鞋上,宛如一朵开败的牡丹。
他最痛恨那些奴仆。
他们总是在深夜,牵他去运私盐,沉重的麻袋,压得他肋骨生疼。
有一次,路过乱葬岗时,驮着的盐袋勾住了枯骨,奴仆们用荆棘条,抽打他的脚踝。
他疼得原地打转,耳边传来白骨在风中,簌簌作响的声音。
这让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人打断的那条腿,也是这般白得发青。
三年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不慎跌倒。
主人的货物滚进了泥塘,愤怒的鞭子,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望着天边的闪电,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前世临终前,那道雷光。
雷雨天的恐惧,早已深深地刻入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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