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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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肥田粉（第1页）

曲辕犁的成功推广，如同春风拂过靖朝疆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耕作便利，也让云湛“精于格物、心系民生”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然而，云湛自己却并未满足于此。深耕固然能改善土壤结构，但地力的根本提升，仍需养分的持续补充。

皇庄那几块试验田的挫败，并未让他气馁，反而促使他更加系统地梳理思路。直接合成氮肥在这个时代无异于天方夜谭，那么，就只能从自然界中寻找相对富集、且能通过现有技术初步加工利用的养分来源——磷和钾。

他的目光，先投向了动物骨骼。

将作监后一处僻静的院落被改建成了简易的“肥田粉”试验工坊。院内垒起了数座小型坩埚炉，不同于炼铁的高炉，这些炉子更注重温度控制和密封性。收购来的各类兽骨被仔细清洗、晾干、破碎，然后投入坩埚中，在严格控制火候下进行高温煅烧。

“大人，这骨头烧成灰，真能肥田？”负责此事的是一位姓雷的老匠人，原本擅长烧制陶器，对火候极为敏感，被云湛特意调来。他看着坩埚中逐渐变得酥脆、最后化为灰白色骨炭的骨头，仍旧有些疑惑。

“雷师傅，骨中精华在于磷。”云湛拿起一块冷却后的骨炭，轻轻一捏便碎成粉末，“寻常骨粉难以被作物吸收，但经此煅烧，结构改变，再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其磷质便易于溶出，渗入土壤，供作物取用。此谓‘骨炭粉’，乃磷肥之一种。”

他命人取来几个陶盆，装上取自不同田块的土壤，分别标记。有的只拌入寻常草木灰，有的加入未经煅烧的粗骨粉，有的则加入新制的骨炭粉，再撒上麦种，置于向阳处，每日浇水观察。

数日后，差异初显。加入骨炭粉的陶盆中，麦苗明显更为青绿健壮，叶片也略宽厚些。虽然差距不算惊人，却足以证明方向正确。

“果然有用！”雷师傅等人欣喜道。

“仅此还不够。”云湛摇头，“骨炭获取不易，且磷含量终究有限。需寻天然磷矿。”

他凭借着模糊的前世记忆和这段时间恶补的本朝地理矿物志，将目标锁定在几种可能含磷的矿石上，如“磷灰石”（此时多被方士称为“彩石”或“夜光石”的某种变种）、“蓝铁矿”等。他画出大致的矿物特征，派出数支小队，持工部文书，前往京畿周边及更远的山西、淮南等地，访寻矿窑、询问药农石匠，收集疑似样本。

同时，另一项工作也在进行——收集、提纯草木灰。草木灰是天然的钾肥，但杂质多，肥效不稳。云湛设计了几种简单的“淋洗-沉淀-蒸”装置，尝试从大量草木灰中提取相对纯净的碳酸钾粗品。这项工作相对顺利，虽然纯度无法与现代工艺相比，但得到的“灰碱”样品，含钾量已远胜直接施用草木灰。

磷矿的寻找却颇费周折。月余时间，收集来的“疑似”矿石堆积了半个院子，但经过简单的酸浸试验（使用醋或酵液）和灼烧观察，大多不符合要求。就在众人有些气馁时，一支从淮南归来的小队，带回了几块灰白中泛着隐隐蓝绿光泽、质地较软的石头。当地矿工称之为“酥石”，偶有产出，但用途不大，多被弃置。

云湛拿起一块，掂了掂，又用小锤敲下些许粉末，放入醋中，可见微弱气泡，粉末在火焰上灼烧，能闻到特有的气味（实为磷燃烧，但他无法明言）。

“就是它！”云湛眼中终于露出喜色。这很可能是一种低品位的磷灰石或类似矿物。

接下来的日子，试验工坊更加忙碌。如何将这种“酥石”加工成可利用的磷肥？直接粉碎施用？效果恐怕不佳。云湛再次尝试煅烧法，但温度控制要求更高，还需尝试加入一定比例的骨粉或石灰石共煅，以改变其物理化学性质，提高有效磷的溶出率。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不是温度过高烧结成块难以粉碎，就是温度过低有效成分转化不足。坩埚炸裂、烟气刺鼻、成品时好时坏……过程艰辛而枯燥。

终于，在又一个不眠不休的试验之夜后，雷师傅捧着一小撮灰白色、质地均匀细腻的粉末，激动地冲到云湛面前：“大人！您看这次！按您说的‘中温长时煅烧’，又加了那磨细的石灰，出炉后酥脆易碎，水浸后沉渣少了许多！”

云湛接过，仔细检视，又取了少许溶于稀醋，观察反应。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距离高效磷肥还很遥远，但这无疑是关键的一步。这种初步煅烧活化后的磷矿粉，配合骨炭粉和提纯的草木灰碱，应该能形成一种具有一定肥效的复合“肥田粉”。

他立刻着手进行盆栽和小区试验。在皇庄专门划出的薄田里，设置对照区（不施肥）、常规区（施农家肥）、试验区（施不同配比的“肥田粉”）。试验作物选择了生长周期较短、对肥料反应较敏感的粟和蔬菜。

这一次，效果更为明显。施用优化配比“肥田粉”的试验田，作物出苗更齐，幼苗长势更旺，叶片颜色浓绿。随着时间推移，差异愈显着。当对照区的粟苗刚抽穗时，试验区的穗子已经沉甸甸地垂下，籽粒明显更为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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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不胫而走。京畿的农户们再次被惊动，纷纷跑到皇庄试验田边围观。看着那明显高出一截、穗大粒圆的庄稼，老农们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与渴望。

“这……这‘肥田粉’真神了！看这粟穗，俺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么实的！”

“云侍郎真是神农爷下凡啊！刚给了新犁，又弄出这仙粉！”

“这粉贵不贵？咱们能用得起不？”

司农寺的官员们更是激动不已，测量、记录、对比，数据详实。增产幅度虽然因土壤基础肥力不同而有差异，但普遍在两成以上，对于薄田和边角地的提升尤为显着！这意味着，许多原本产量低下的土地，将能产出更多的粮食！

详细的试验报告和一小袋“肥田粉”样品，再次被快马送入宫中。

紫宸殿内，皇帝看着司农寺呈上的、盖有皇庄老农和管事手印的证词，以及那沉甸甸的、明显优于常例的粟穗实物，久久不语。他伸出手指，捻起一点灰白色的“肥田粉”样品，粉末细腻，并无特殊气味。

“此物……果有如此奇效？”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曲辕犁是工具改良，尚可理解。但这直接让土地多产粮食的“粉”，简直有些近乎“点石成金”的玄奇了。

“陛下，皇庄试验，众目睽睽，数据确凿。”司农寺卿激动得声音颤，“此‘肥田粉’乃云侍郎据古籍残方，参以格物之理，取骨石草木之华，经秘法炼制而成。虽成本略高于寻常粪肥，然其效卓着，尤善薄田。若得推广，天下田亩，皆可增粮！”

成本略高是实话，初期小规模试验生产，成本自然不低。但云湛在奏报中明确提及，一旦找到稳定矿源，建立规模化工坊，成本可大幅下降，且正研究利用矿山废料、城市废弃物（如垃圾、污水沉淀物）作为部分原料，以进一步降低成本。

皇帝缓缓放下粉末，目光深沉。云湛此人，总能于看似平常处，掘出惊人宝藏。琉璃之利，他说献就献。农事本苦，他却能接连拿出新犁、新肥。这份心思、这份能耐，已远寻常“巧匠”范畴。

“着工部、司农寺，会同云湛，详定‘肥田粉’之制法、用度、储藏、施用之法。先在京畿及北方数道择地官营试产，平价售与农户，观其效，再议推广。”皇帝最终下令，语气慎重，“另，赏云湛御马‘飞云’一匹，赐金百两，绢五十匹。皇庄试验有功人等，一并赏赐。”

赏赐不算特别丰厚，但“官营试产”“平价售与农户”的旨意，却是最大的支持。这意味着，“肥田粉”将被纳入朝廷的正式农政体系，其生产推广有了官方背书和渠道。

然而，就在云湛忙于筹建第一个官营“肥田粉”作坊，准备将初步成熟的配方和工艺标准化时，暗处的眼睛，也再次盯上了这项足以改变农业格局的新技术。

郑府书房，郑经看着手中那份千方百计弄来的、关于“肥田粉”粗略成分（骨、石、灰）和惊人肥效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犁、肥……这云湛，是真要把根扎到土里，扎到天下农户心里去啊！”他咬牙道，“绝不能再让他成事！”

“少爷，此次不同琉璃。此乃农事，关乎朝廷大政，又有司农寺和皇庄背书，恐怕难以下手……”一名幕僚小心翼翼道。

“明着来当然不行。”郑经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但他那‘肥田粉’不是要建官坊吗？官坊里，难道就全是他的心腹？配方工艺，难道就毫无破绽？还有，他弄的那些‘酥石’，矿源在哪儿？运输要不要经过咱们的地盘？”

他压低声音：“去，想办法，花重金，从将作监试验工坊，或者即将筹建的官坊里，撬开一两个口子。不需要完整配方，只要知道关键步骤，或者……在哪里容易出问题就行。另外，淮南那边，不是有咱们的人吗？盯着那‘酥石’矿，想想办法……”

一场围绕“肥田粉”的暗战，在它尚未大规模惠及百姓之前，已然悄悄拉开了序幕。而这看似寻常的灰白色粉末，注定将在朝堂、商场和田野间，掀起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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