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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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海船设计（第1页）

岭南的盛夏，海风依旧带着热度，却吹不散航海实验室内外愈蒸腾的热情。随着简易六分仪的精度在一次次失败与改进中缓慢提升，以及那张经纬网格海图上的空白被逐渐填上虽不精确但至少基于实测与推算的标记，书院师生与海商陈万钧的目光，开始投向了更根本的领域——船本身。

陈万钧提供的几艘老旧福船模型和部分结构图纸，成了最好的教具与研究对象。学子们在云湛的带领下，结合水槽中船模的阻力测试数据，开始分析现有船型的优劣。

“福船底平，方头方尾，甲板宽敞，利于近岸航行、避风、载货，稳定性也不错。”云湛指着模型，客观评价，“然其缺点亦明显：平底遇横浪易倾侧，阻力大，逆风航行能力弱，远洋抗风浪性不足。”

他让学子们仔细观察水槽测试：平底船模在模拟波浪中横向摇晃剧烈；而将同样的船模底部稍作修改，使其略带弧形，则稳定性有所改善。

“为何如此？”云湛引导道，“水有水性，船行水中，便是在与水博弈。船底形状，关乎其如何‘破开’水，又如何‘利用’水。”

他避开复杂的流体力学公式，而是用形象的比喻和实验来说明。他让学子们用不同形状的木片（平底、圆底、尖底）以相同角度和力度划过水面，观察水花大小和木片稳定性。又在水槽中设置障碍，观察不同船形状（方形、圆形、尖形）面对水流冲击时的反应。

“诸位可见，尖底、流线型的船，破水更‘爽利’，所受阻力更小；适当弧度的船底，能更好地分散波浪的冲击力，减少横摇。”云湛总结道，“此外，船帆的吃风效率、船体的长宽比、乃至船舵的形状位置，皆大有讲究。”

他引入了“纵摇”（前后颠簸）与“横摇”（左右摇晃）的概念，解释了为什么较长的船体通常纵向稳定性更好，而适当的船宽和船底形状有助于抵抗横摇。又通过风帆受风实验，说明了帆面弧度、受风角度与推进效率的关系。

理论铺垫之后，云湛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书院现有的工坊条件下，结合这些新的认知，设计并建造一艘小型但体现新理念的试验船！

这个提议让学子们激动不已，也让被聘请来指导造船的老匠人陆师傅皱紧了眉头。陆师傅祖传三代造船，手艺精湛，但思想保守，对云湛这些“纸上谈兵”的奇谈怪论起初颇不以为然。

“云山长，船不是这么造的！”陆师傅指着图纸上云湛勾勒出的尖底、收窄船、较长的长宽比，“老祖宗传下来的福船样式，是千百年来血泪换来的！您这船底这么尖，载货少了不说，稍有不慎就容易侧翻！这船这么窄，劈浪是好了，可甲板地方小了，水手操作、放置货品都不便！”

云湛并不强辩，而是将陆师傅请到水槽边，让他亲眼看着不同船模的对比测试。又让李栓、石水生等学子，用杠杆、滑轮模拟不同船体在风浪中的受力，用简陋的称重和测量，定量地展示尖底船在减小阻力、改善特定方向稳定性方面的潜在优势。

“陆师傅，晚辈并非要全盘否定古法。”云湛诚恳道，“古法凝结了无数先人的智慧，自然有其道理。然天地万物之理无穷，或有未尽之处。我们只是想尝试，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结合这些对水、对风的新知，做些改进。这艘试验船不大，即便不成，损失也有限；但若成了，或许能为将来造更大、更好的海船，探一条新路。”

看着水槽中那些虽简单却颇有说服力的实验，再听听云湛并非咄咄逼人而是商讨探究的语气，陆师傅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动了些。“那……先造个小的试试看也行。不过，龙骨、肋材的用料、接榫的法子，可得按老规矩来！这是根本，动不得！”

云湛欣然同意：“正当如此！传统工艺之精华，必须继承。我们只在外形、比例、帆装等‘形制’上尝试调整。”

设计工作随即紧锣密鼓地展开。云湛并不直接给出完整设计图，而是确立了基本原则和核心参数目标：在给定吨位（小型试验船）下，追求更佳的抗风浪性（减少横摇纵摇）和航潜力（降低阻力、提高帆效）。具体设计，则由学子们组成小组，在陆师傅的工艺框架内进行。

柳文渊带领的小组负责整体布局与计算。他们根据云湛提供的简化公式和实验数据，反复计算不同长宽比、吃水深浅、重心高度对稳定性的影响，试图找到最佳平衡点。他们用泥巴制作了多个比例模型，在水槽中测试，记录数据，不断修正。

李栓和几位工学院学子则在陆师傅指导下，研究船体结构。如何在尖底船型下保证结构强度？如何布置肋材才能既支撑新船形又不违传统工艺？他们用木条和绳索搭建了许多框架模型，进行承重测试。

石水生、徐焕等人则专注于帆装和舵的设计。他们根据风洞（简易）测试结果，设计了面积稍小但弧度更合理、便于调整角度的硬帆（暂不考虑复杂的软帆系统）。舵的形状也被重新考虑，尝试更大的舵叶面积和更符合水流的轮廓，以提升操控灵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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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钧闻讯，不仅提供了优质的木材（柚木、铁力木等）和部分船用铁件，还派来了商船上有经验的桅手、缭手，参与讨论帆索系统的实际操作性。

设计过程充满了争论与妥协。传统经验与新颖理论不断碰撞。有时是学子们的计算模型过于理想化，忽略了实际建造的工艺限制；有时是陆师傅的“老规矩”被实验证明在特定情况下确有改进空间。云湛则充当了调和者与仲裁者，坚持用实验结果和安全性论证来说话。

两个月后，一份凝聚了传统工艺与“格物”新知的设计图终于定稿。这艘被命名为“探海一型”的试验船，长约八丈，宽约一丈八尺，长宽比明显大于传统福船。船底呈流畅的弧形，柱前倾且尖锐，尾部也适度收窄。船体结构在关键部位得到了加强，以应对新船型可能的应力变化。帆装采用三桅梯形硬帆，舵为改良的平衡舵。

建造工作在陆师傅的主持下，于书院临海处辟出的临时船坞开始。学子们几乎全员参与，从处理木料、搭建龙骨、安装肋材，到铺设船板、捻缝、安装桅舵，每一个环节既是劳动，也是学习。他们亲眼看到图纸上的线条如何变成实物，亲身体会到理论设计与实际工艺之间的差距，也更能理解陆师傅所坚持的那些“老规矩”背后的血泪教训。

夏去秋来，“探海一型”的骨架逐渐成型。尽管体积不大，但其流畅锐利的线条，已与传统福船的敦厚方正形成了鲜明对比。陈万钧每次来看，都忍不住绕着船体转圈，眼中充满期待与些许不安。

“云山长，这船……看着是轻快，可下到海里，真能如我们所愿？”他忍不住问。

云湛望着那已初具规模的船体，坦然道：“陈东家，理论上推演、水槽中模拟，与真实海洋之间，仍有巨大鸿沟。‘探海一型’能否成功，需待其真正下海试航，经历风浪考验方知。或许它确有优势，或许会现未曾预料之缺陷。但无论如何，这探索本身，便是意义所在。”

秋风中，“探海一型”的船壳即将合拢。一艘融合了古老智慧与崭新理念、承载着格物书院第一个重大实践梦想的小船，即将迎来它的海洋初啼。无论成败，它都标志着，知识的火花已开始尝试照亮千年不变的造船工艺，试图在南海的波涛中，刻下一道属于理性与探索的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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