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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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那桥确实断了。

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月,桥身大半坍塌,只余下靠近她们这岸的一小截残躯,突兀地支棱在墨色水面上。断口处石料崩裂,爬满苔藓与藤蔓,在惨淡的月光下透着凄凉。桥的另一端,更是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柳环痕极尽讽刺地“哇”了一声:“卦象指的就是这儿?你算得真好,我们游过去吧。”

赵妙元翻了个白眼,目光在断桥上转了一圈,又移到桥下的幽暗河水。河风在这里打着旋,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湿土味,四周静得可怕。

“坤上离下,明夷为地火……”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我明白了。断桥阻隔生路,河水划分阴阳,对岸地气沉滞,正是聚阴纳魂的天然格局。就像……奈何桥一样。”

“奈何桥?”柳环痕皱眉,“好不吉利。”

“东南巽位属风,近水坎位属险,断桥横亘,风水上这叫‘阴锁阳关’,是极阴之地常见的伪像。”赵妙元解释道,“寻常鬼魂浑噩,依本能循地气而行,自然会聚集在对岸那片阴地上,形成鬼市。生人见断桥,知难而退,实际上也阳气旺盛,难以进入。但若知晓其中关窍,隐阳生阴,渡过这断桥,便能踏足彼界。”

柳环痕打了个寒噤:“那我们过去了,不就死了么?”

赵妙元无奈地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小叠黄裱纸,沿着边缘撕了四个。

“你也太实诚了。谁说隐藏阳气,就一定得死了。”她说着,将撕成纸钱形状的两张黄纸递给柳环痕,“我们只需要一点伪装。”

踩冥钱,是走夜路或经过乱葬岗时,用来混淆生气的法子。二人将纸钱踩在鞋底,赵妙元又把两张黄裱纸折成简单的三角符包,递给柳环痕一个:“握在手里,别松开。这是‘隐阳符’,能暂时收敛我们身上的阳气。”

做完这一切,她率先往桥头走去,柳环痕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

踏上断桥的瞬间,周围温度骤然降低。脚的石板传来一种不真实的虚浮感,仿佛踩在棉花上。断桥前方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波动的水幕。

赵妙元步伐稳定,目不斜视地走向前方。一步迈出,眼看就要踏空坠河,脚落下时,竟稳稳地踩在了虚空之中!

断桥缺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完全由朦胧雾气凝聚而成的“桥面”,延伸向对岸的黑暗。

柳环痕心头狂跳,学着长公主的样子,踏上了那雾桥。脚下传来一种软绵绵、湿-漉-漉的触感,极不舒服。她强忍不适,紧盯着前方女子稳健的背影,一步步向前。

穿过那层水幕般的屏障,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依旧是城东南的河道旁,但不再像先前那般荒凉。一条狭窄而幽深的街道凭空出现,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街道两旁,悬浮着一盏盏灯笼,发出幽绿、惨白或昏黄的光。光线微弱,仅仅能照亮灯笼下方一小片区域,使得整个街道光影斑驳,迷离恍惚。

这种光线之下,许多“人影”在街道上缓缓移动。

它们大多身形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倒影,姿态飘忽不定,也没有脚步声。街道边摆着一些摊位,有的只是一块铺在地上的破布,上面放了些看不清具体形态的物品;有的则是摊主直接立在那里,身前并无杂物,也不呦呵,只是沉默地站着。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灰尘与霉味,整个集市安静得可怕。没有叫卖,没有讨价还价,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果然与《番禺杂记》中描绘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鬼市?”柳环痕压低嗓子,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嗯。”赵妙元微微颔首,“记住,交易不语,无问来历。多看,少动。”

两人混入那些飘忽的人影中,缓缓前行。鬼市之所以称之为鬼市,除了摊主不是人之外,它们卖的东西也十分奇妙。她们看到,有摊子上摆着几个刻满诡异花纹的陶罐,罐口被封着,隐隐有黑气渗出,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还有一些摊子支起架子在卖衣服,上头挂着式样古老的衣裙,颜色艳丽得不正常,在幽绿灯光下好像凝固的血液。

柳环痕越看越是好奇,什么都想问问,奈何没这个胆量开口。走着走着,又见一个摊位,上头只放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珠子,珠子呈半透明,内部仿佛有乳白色的雾气在缓缓流转。她觉得这珠子挺漂亮,下意识就伸手想拿起来细看。

谁知她的手刚碰到那珠子,旁边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的摊主猛地动了!一只干枯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啪”一下重重打在柳环痕的手背上。

触感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死气。柳环痕“嘶”了一声,立刻缩回手,手背上已经浮现出几道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再看那摊主,已经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静止状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赵妙元还探过头来,幸灾乐祸地对她道:“跟你说了别动吧。”

“……”柳环痕瞪着她,气得想骂人,但四周实在太安静了,只能憋着,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赵妙元摸了摸鼻子,想:看来这鬼市规矩确实森严,连触碰商品都不被允许,交易恐怕需要用更隐晦的方式。

继续前行时,她们发现也偶尔有“买家”出现,统统不是人。有的伸出手指,在某件物品上虚点一下,摊主或点头或摇头;有的则会从身上摸出一些色泽暗淡的钱币,或是以物易物,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带着诡异的默契。

就在街道一个相对偏僻的转角,她们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摊位。

那里坐着一个“人”。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道袍,头上歪歪斜斜戴着一顶方巾,一抬头,没鼻子没眼睛没嘴,脸上一片扁平,骇人无比。他面前并未摆放任何货物,只有一张破旧的矮几,矮几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龟壳,以及几枚磨损严重的蓍草茎。

在矮几的前头,还摊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上写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赵妙元:“……”

你有口么,就铁口直断。

她与柳环痕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奇。

一个在鬼市里算卦的?鬼魂也需要算命吗,算的又是什么?前世因果?还是来世投胎?

想到这里,赵妙元心中微动。宫九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已经让她烦不胜烦,现在这位鬼市中的无面道士,或许能提供一些非同寻常的线索。

她沉吟片刻,缓步走了过去。伸出右手食指,在那布满灰尘的矮几上,缓缓写下了四个字:

道长,有空?

那无面道士依旧不动,仿佛沉睡。

赵妙元再写:算个卦呗,师兄。

一旁的柳环痕嘴角抽了抽。

无面道士身躯仍然没有动,但枯瘦的手指却“咯啦”一下,轻轻拂过桌上龟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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