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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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暗夜醒来（第1页）

夜深如墨，万籁俱寂。王家西厢房内，唯一的光源是炕头那盏长明不熄的油灯。豆大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偶尔因灯芯结花而轻轻爆响，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将守夜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墨昭端坐在炕边的矮凳上，背脊挺直，如同雪地里的青松。她刚刚结束一轮短暂的调息，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但眉宇间的疲惫依旧浓重。连续两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全力施救，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神与内力。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每隔一刻钟便会仔细扫过炕上沉睡的阿夜。他依旧昏迷，但情况已趋于稳定。蜡黄的死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中的虚弱苍白。呼吸虽浅，却均匀绵长，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断断续续。最令人欣慰的是，他身上散出的那股蚀骨阴寒，已被压制到极低的程度，只有靠近时，才能隐约感到一丝凉意。

王婶熬不住，已被墨昭强行劝去歇息，此刻外间传来她压抑的、疲惫的鼾声。王大河则抱着一柄猎刀，和衣靠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用他沉默的方式守护着内室的安宁。

夜深人静，只有灯花偶尔的噼啪声，和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

墨昭没有睡意。她轻轻抬起阿夜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三指搭上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跳动，虽仍显沉细无力，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根植的韧性。她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寒毒虽被暂时击退，但盘踞多年，已伤及根本。阿夜的身体，如同被虫蚁蛀空的大树，表面看似稳住，内里却千疮百孔，需要极其漫长和精心的调理，且不能有丝毫闪失。

她取过温在炭盆边的药汤，是用今日村里人悄悄送来的那几味新鲜草药，配合赤阳参的残须重新熬制的，药性温和，旨在固本培元。她用小小的汤匙，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撬开阿夜紧抿的唇缝，将温热的药汁缓缓渡入。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避免任何呛咳的可能。昏迷中的阿夜似乎本能地吞咽着，喉结微微滚动。

喂完药，她又用温水浸湿的软布，轻轻擦拭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以及干裂起皮的嘴唇。指尖偶尔不经意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那温度让她心中微凛。这寒毒的阴损，远寻常。

后半夜，气温降至最低。墨昭添了一次炭火，确保屋内温暖如春。她回到凳子上，继续闭目调息，同时留出一丝神念，关注着炕上的动静。

约莫四更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突然，墨昭敏锐地察觉到，阿夜的呼吸频率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不再是平稳的沉睡，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力压抑的、类似于从噩梦中挣扎的滞涩感！

她立刻睁开眼，目光如电，聚焦在他脸上。

只见阿夜深陷的眼窝下，睫毛开始剧烈地颤抖，眉头死死拧成一个川字，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抓住了身下的草席。喉咙里出极轻的、破碎的气音，像是在呼唤什么，又像是在抵御什么。

墨昭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观察着。这是意识即将复苏的征兆，但也是极其脆弱和危险的时刻，任何不当的刺激都可能让他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或引寒毒反复。

她缓缓起身，倒了一小杯温水，靠近炕边，用平静到近乎没有波澜的声音，低低唤道：“阿夜哥？能听到我说话吗？喝点水。”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清泉，穿透了那混沌的噩梦。

阿夜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剧烈颤抖的睫毛停顿了一瞬，随即，如同挣脱了千斤重负般，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缝！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久处黑暗和虚弱而涣散无神，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但在这片混沌的最深处，一点属于“君夜玄”的、近乎本能的锐利与警惕，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顽强地重新亮起！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茫然地转动着，似乎在努力辨认周围的环境，最终，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汇聚到了近在咫尺的墨昭脸上。

四目相对。

墨昭清晰地看到，他涣散的瞳孔在接触到她身影的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里面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茫然，随即被巨大的困惑淹没，紧接着，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审视的警惕！仿佛在判断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幻影，还是……索命的无常。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嘶哑的气流声。

“别动，也别急着说话。”墨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小心地喂了他两小口。

温水滑过灼痛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滋润感。阿夜的眼眸中，那警惕的神色稍微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杂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他似乎想抬起手，却现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剧痛和极度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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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显然，清醒的意识回归，也带来了对身体惨状更清晰的认知。

“你寒毒作，很危险，但现在暂时控制住了。”墨昭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避免任何可能刺激他的信息，“你需要绝对静养，保存体力。”

阿夜再次睁开眼，这一次，目光清明了不少。他死死地盯着墨昭，那眼神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有探究，有怀疑，有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到极点的庆幸。

他尝试调动内息，却现丹田空空如也，经脉滞涩不堪，那条废腿更是传来阵阵钻心的、熟悉的阴寒刺痛。这一切都残酷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但依旧是个废人。

他喉咙里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想问“为什么”，又像是想确认什么。

墨昭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活着，才有希望。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她伸手，再次探向他的脉搏，专注于医者的职责。

阿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那种乎年龄的冷静与沉稳，最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不是昏迷，而是一种认命般的、保存体力的沉默。所有的疑问、所有的警惕、所有的痛苦，都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但那只没有被墨昭按住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窗纸渐渐泛白，鸡鸣声起，新的一天来临。

王婶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看到阿夜虽然依旧昏迷（在她看来），但气息平稳，而墨昭依旧坚守在旁，不由得红了眼眶，低声道：“姑娘，你去歇会儿吧，我来守着。”

墨昭摇了摇头，将阿夜的手腕轻轻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他刚才醒过一次，意识清醒了片刻，又睡了。这是好现象。”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王婶闻言，喜极而泣，连忙双手合十，喃喃念佛。

墨昭走出厢房，清晨冰冷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她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那喷薄欲出的朝阳，金光刺破云层，洒满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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