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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京城,林相府书房,深夜。
烛火将林文远那张清癯而阴鸷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书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寂静,只有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的笃笃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侍立一旁、面色惨白的王焕心上。
蜀中“官商”案已被三司会审,虽然一时难以牵动他林文远的根本,但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安插在布政使司和都转运盐使司的几个关键人物已岌岌可危。
朝堂上,因慕容辰与墨轩的联名奏章,加之都察院那些清流趁势而起,要求彻查后方掣肘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帝虽未明确表态,但态度已然暧昧。
更让他心惊的是,慕容辰在雁门关的所作所为,与墨轩的重伤苏醒,竟让那支濒临崩溃的边军重新稳住了阵脚,甚至挡住了阿史那摩与西羌的联手猛攻!
沈记与“奇味轩”那边,原料危机似乎正在被他们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化解,甚至传来了南洋找到新货源的风声!
短短一月,局面急转直下。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竟处处被破。墨轩、慕容辰、沈砚、墨昭……这几个人,如同打不死的蟑螂,越逼越顽强,甚至开始反噬!
“相爷……”王焕声音干,额头冷汗涔涔,“蜀中那边,刘道台(布政使)派人递了话,说三司查得紧,那笔‘军需特拨’的款项去向,恐怕……遮掩不住了。还有咱们派去蜀西收购的人回报,货被几个来历不明的商队抢先收走了,价格不菲,现银结算,根本争不过。抚州那边,那墨昭献了方,又派了人进京,工坊的仿制……进展缓慢,那个叫栓柱的工匠,滑不溜手,问不出真东西。南洋的货,似乎真有沈家的船在接应,市舶司那边,咱们的人没能拦住……”
“废物!”林文远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寒光迸射,吓得王焕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在地。“都是一群废物!连几个商贾、一个女子、一个残废、一个失势的皇子都对付不了!本相养你们何用!”
他胸膛起伏,显然怒极。但很快,那怒意又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疯狂的算计所取代。他缓缓坐下,看着桌上那盏跳跃的烛火,声音低沉如同毒蛇吐信:“看来,是本相之前太心慈手软了。总想着借力打力,徐徐图之。没想到,倒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让他们抱成了团,还敢反咬一口。”
王焕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们以为,联手了,就能跟本相斗?”林文远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扭曲的弧度,“墨轩重伤未愈,雁门关不过是回光返照。慕容辰在朝中根基浅薄,不过仗着皇子身份和一点军功。沈记再富,也是商贾。那个墨昭,不过是个侥幸未死的孤女。他们最大的依仗,不过是北境暂时未失,朝廷还需要他们抵挡胡虏,陛下还念着一点旧情和边关稳定。”
“但若是……”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恶毒的光芒,“若是北境‘通敌’的证据确凿呢?若是慕容辰这个监军,不仅与边将结党,更与敌国暗通款曲,意图不轨呢?若是沈记的商路,成了资敌的通道呢?若是那墨昭,根本就是北漠派来的细作,所谓的‘麻辣粉’不过是收买人心、瓦解边军斗志的毒药呢?”
王焕骇然抬头,看向林文远,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相爷这是……要行构陷灭门、株连九族的绝户之计!而且是要将慕容辰、墨轩、沈记、墨昭一网打尽,扣上“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这已不是简单的政争,这是要掀起腥风血雨,将朝堂和边关彻底清洗!
“相爷,这……兹事体大,若无铁证,恐难以服众,陛下那里……”王焕声音颤。
“铁证?”林文远冷笑,“本相说它是铁证,它就是铁证!赵德彪通敌的证据,可以‘再现’一些,指向墨轩当年在北境旧部,甚至……暗示墨轩早知其情,却隐而不报,养寇自重。慕容辰在雁门关,与北漠‘苍狼卫’交战,可以变成‘假意交战,实则暗通消息’。至于沈记的商路,从蜀中、云贵、甚至南洋来的货,里面夹带些北漠急需的‘禁物’,或是与北漠某部往来的‘密信’,有何难?那个墨昭,来历不明,坠崖不死,与沈砚、阿夜(身份神秘)关系密切,她献上的配方,可以让太医‘验出’有慢毒,或是与北漠某种控制心神的秘药成分相似……这些‘证据’,只要安排得当,人证物证‘齐全’,还怕不能坐实?”
他每说一句,王焕的心就沉一分。这些都是经不起细查的构陷,但若由林相动其掌控的刑部、大理寺部分力量,勾结朝中言官,动舆论,在皇帝对北境局势本就忧虑、对慕容辰和墨轩又并非完全信任的情况下,骤然难,极有可能造成巨大混乱,甚至让皇帝一时震怒,下旨查办。
届时,只要先将人下狱,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再慢慢“坐实”罪名,便是泼天的大案!雁门关必乱,北境必危,慕容辰、墨轩、沈家、墨昭,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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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相爷,”王焕咽了口唾沫,“雁门关刚经血战,墨轩和慕容辰在军中威望正升,此时难,边军恐不服,万一激起兵变……”
“所以,时机要选对,手段要狠,更要快!”林文远眼中杀机毕露,“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就在这几日,陛下因蜀中案和三司会审,对老夫已生疑窦。正好,借此机会,反戈一击!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相爷吩咐!”
“第一,让刑部我们的人,将之前关于赵德彪通敌案的‘新现’(指向墨轩的所谓证据)整理好,并炮制几份‘北漠探子’的‘供词’,指认墨轩旧部乃至墨轩本人,与北漠有长期秘密交易。记住,‘证据’要做得像,经得起粗略推敲,但不必完美,关键是快,要能在朝堂上突然抛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让你在工部将作监的心腹,立刻在仿制‘麻辣粉’的过程中,‘现’配方有问题,掺有‘北漠宫廷密药’成分,可致人依赖、心神涣散。再将那个栓柱秘密控制起来,严刑拷问,逼他承认是受墨昭指使,意图以‘毒粉’祸乱边关,配合北漠进攻。然后让他‘暴毙’狱中,死无对证。”
“第三,安排人手,在沈记从蜀西、云贵运往抚州的货物中,秘密夹带少量铁器、盐引(北漠急需的违禁品),并伪造几封沈砚与北漠某部‘交易’的信函。同时,在抚州‘奇味轩’作坊,也‘找出’类似的违禁品和‘密信’。”
“第四,让都察院我们的人,联络几位‘忠心为国’、‘不畏权贵’的言官,准备好弹劾奏章,罪名就是:慕容辰勾结边将墨轩,通敌卖国,养寇自重;沈记商行为其提供通道与资金;墨昭乃北漠细作,以‘奇味’为饵,毒害边军,意图瓦解边防。奏章要写得言辞激烈,证据‘确凿’,务必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五,”林文远目光阴冷地看向王焕,“你亲自去一趟二皇子府……不,是‘辰王府’,去见林婉静。”
王焕一愣:“见王妃?这……”
“告诉她,”林文远语气森然,“她父亲(林相)已是危在旦夕,覆巢之下无完卵。让她‘大义灭亲’,主动向陛下揭,慕容辰自娶她过门,从未圆房,心怀怨怼,常于酒后吐露对陛下、对朝廷不满之言,更曾私下与‘来历不明之人’(可暗示是北漠使者)密会。她身为林氏女,感念皇恩,不能坐视夫君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故忍痛举报。只要她按我说的做,我可保她事后性命无忧,甚至……许她后半生富贵安稳。若她不从……”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林婉静虽是棋子,但此刻,却可能成为刺向慕容辰最致命的一把刀——来自枕边人的“证词”。
王焕听得背脊凉,冷汗浸透了内衫。相爷这是要动总攻,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掀起朝堂巨震、边关崩溃,也要将对手彻底碾碎!此计若成,自然是权倾朝野,再无人可制。但若稍有差池,或是被对方提前警觉、反制,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相爷,是否……再斟酌一二?此事牵连太广,万一……”王焕还想劝。
“没有万一!”林文远厉声打断,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慕容辰和墨轩已亮出獠牙,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必须趁他们根基未稳,联手未固,一击致命!王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需有破釜沉舟的胆魄!此事若成,你就是扳倒‘通敌叛国’的皇子和边关大将、肃清朝纲的第一功臣!届时,工部尚书之位,乃至入阁,皆有可能!”
威逼,利诱。王焕脸色变幻,最终,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与贪婪。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从上了林相的船那天起,就注定要一同沉浮。
“下官……遵命!定不负相爷所托!”王焕重重磕头。
“去吧。记住,要快,要密,要狠!”林文远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王焕踉跄起身,退了出去。书房内,重归寂静。林文远独自坐在黑暗中,望着跳动的烛火,脸上那疯狂之色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平静与残忍。
墨轩,慕容辰,沈砚,墨昭……这是你们逼我的。本相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本相手中的刀快,是你们的命硬,还是这煌煌国法、滔滔舆论,更能杀人!
他缓缓从抽屉中,取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诡异兽纹的黑色令牌,轻轻摩挲。这是调动他手中最隐秘、也最黑暗的那支力量——“影卫”的令牌。这支力量,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但现在,是时候了。
“影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声唤道。
一道如同融入阴影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无声无息。
“启动‘绝杀’计划。目标:抚州墨昭,及其身边名唤‘阿夜’的男子。必要时,可动用一切手段,不计代价,务必在京城动之前,将此二人……清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文远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是。”黑衣人影一应了一声,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映得林文远脸上阴影重重,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图穷匕见,最后的獠牙,已然露出。一场席卷朝堂、边关、市井的血雨腥风,即将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降临。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墨昭等人,尚不知灭顶之灾,已然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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