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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内心崩裂。
她仿若无事地将药碗递给季随春。如此一来,季随春便要接药,阿念顺其自然拿过布条,面不改色扯谎道:“外头捡到的料子,觉着怪可惜的就带了回来。指不定能缝个花儿,簪头上呢。”
簪花的风俗,的确在宫里热闹过一阵子。但用于装饰乌发的花,得是新鲜娇艳的真花。这样才能有馥郁的香气。
用路边捡来的破布做花,无非是捉襟见肘,见着点儿轻柔朦胧的颜色便心生不舍。
季随春沉默数息,弯起眸子:“阿念的主意极好,等你缝好了,定要让我瞧瞧。”
阿念愣了下:“你要看么?”
她就随口一说,况且她压根儿不会女红。
“嗯。”季随春不知阿念心中想法,“我很期待。”
阿念瞪着半截子破布条,苦大仇深地塞进袖子里。这东西也不是故意夹带回来的,当时走得匆忙,谁会留意到裴怀洲的衣裳少了点儿什么?
还要将他的中衣系带改成花儿簪在头上,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阿念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季随春盯视碗里黑糊糊的药汤,汤面映着自己的脸,“再过些日子,我定能给你挣些漂亮的钗环玉簪。”
他如今只是一无所有寄人篱下的外室子,自顾不暇,给不了阿念任何好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仆关系也是同样的道理。若他富贵得意,阿念也能打扮得光彩照人;若他日日受冷眼讥嘲,阿念只会过得更艰难。
所以他没再说什么,一口口饮尽苦涩药汤。
阿念收了碗,晚间两人照常分饭而食。到了夜里就寝,季随春又到外间同睡。这小榻本就狭窄,纵使季随春占不了多少地方,阿念也觉着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哪儿哪儿都没处搁。
毕竟季随春还有条伤腿,她都怕她夜里乱动,踹伤了他。
“你不能去里间睡么?”阿念忍不住提议,“你如今也过十岁了,有句话怎么讲来着,七岁男女不同席。”
季随春道:“这话后头还有呢,不同席,不共食。”
阿念想到根本不够分的饭菜,默默闭嘴了。
她和他没有明确的主仆之分,相处也谈不上尊卑礼数。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多了个幼弟。或许曾经共患难的遭遇给季随春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所以他才如此眷恋她,必须将她抓在手里才能安心睡去。
但不知怎地,思及此处,阿念眼前无端晃过裴怀洲似笑非笑的脸。这藏匿野心故作风流的世家子,用轻飘飘的语调告诫她,皇嗣永远是皇嗣,奴婢永远是奴婢。
阿念狠狠闭上眼。
想他作甚。
次日,她随季随春进家塾。
……没能进去。
季家家塾设在祠堂边儿上,是个白墙黛瓦的小院子。内有敞轩,名明明堂,族中诸多子弟在此处读书习字。
阿念是女子,踏不进明明堂,只能站在院落的月洞门外,望着腿脚不便的季随春缓缓进入敞轩。胸口不太适意,像有块打湿的帕子蒙住肺腑,闷闷地呼吸不畅。
可她一时分辨不出发闷的缘由。
闲着也是闲着,阿念掏出针线来,坐在墙根下改制布带。针线是从听雨轩的杂物房里翻出来的,半旧,能用,针头也不锋利。即便如此,她也不小心戳了自己好几下。
更不开心了。
明明堂飞出此起彼伏的吟诵声,听着是在读诗经。听得久了,阿念甚至能认出他们读的是《隰桑》,且好几个磕磕绊绊的声音念错了字。
“这诗倒是应景。”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以及凉凉嗓音。阿念仰头,裴怀洲竟然出现在面前,手持麈尾遮挡日光,低头垂眸对她笑。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他跟着念了几句诗,问她,“小娘子,你可知晓这是什么意思?”
噫。
阿念头皮有点麻。她捏住银针,料想这小玩意儿也能充作临时武器:“我自然知道。”
裴怀洲挑了挑眉:“哦?你竟知道?你也读过书么?”
阿念警惕回应:“我不记得了。郎君为何来此?”
跟鬼似的,无声无息走到她面前,身边儿也没个陪侍。若是刻意来拿她问罪,这阵仗不对味,若是完全不记得栖霞茶肆的经历……不,即便他不记得了,肯定也得找她的事。
傻子醒来看见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痕迹,都晓得指认疑犯。
“季三叔邀我过来,考问族中子弟是否进益。”裴怀洲的脸庞背着光,瞧不清神色,“小娘子以为我来做什么?”
阿念歪歪脑袋。
“裴七郎君才学这般厉害么?能让三老爷请来指点,定有过人之处。可惜阿念不懂这些,也进不了学堂,郎君快进去罢,莫要在此处耽搁了。”
“这有何难?”裴怀洲以麈尾抵住阿念下颌,微温麈毛带来一阵刺痒,“你随我进去旁听便罢。”
阿念感觉自己颈间横了一把刀。
早在她欺负他的时候,就想过事后可能遇到麻烦。但那时她实在忍不住,况且,她也存着赌一把的心思。
画舫上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条命完全栓在裴怀洲手里。下了画舫,来到季家,过了明面之后,她便是季随春带来的婢女。算吴郡季氏的人。哪怕裴怀洲给季家安插了暗桩,想要处理阿念,须得使些合乎情理的手段。比如栽赃陷害,比如诱她出门。
婢子的命不算命,但豪族世家在乎名声,要打要杀,并不能随性而为。
裴怀洲在酒宴上,尚且要与为难他的人言笑晏晏,显然行事有所顾忌,不肯让人轻易抓了把柄。加上他素有风流之名,与阿念春风一度又谋害她,但凡来个有心人,决计要将此事搞得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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