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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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琴儿（第1页）

离开那死寂的、充满污秽气息的绝地，踏足这片荒芜却带着生机的丘陵，空气都仿佛变得甘甜。天空虽然依旧灰蒙蒙，但不再是浓得化不开的死雾，而是真正的、流动的云。风也带着野草和远处溪流的气息，不再仅仅是腐烂与硫磺。

小木子和王珂互相搀扶着，沿着山脊的背阴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两人都疲惫到了极点，身上的伤口在“水魂之泪”的滋养下，疼痛减轻了不少，但精神与体力的双重透支，如同跗骨之蛆。尤其是小木子，接连动用契约印记，与圣灵残念沟通，又在最后关头强行催骨片中的力量，此刻只觉灵魂深处都传来阵阵空虚的灼痛，眼前阵阵黑，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歇……歇会儿吧，木子，我……我真走不动了……”王珂脸色惨白，汗水混着污血，在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几乎是被小木子拖着在走。他的断臂虽然接续，内伤也稳定了，但失血过多和连日奔逃带来的虚弱，不是神药一时半刻能弥补的。

小木子自己也到了极限，他抬眼四顾，寻找着可以暂时藏身休整的地方。这里地势相对平缓，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荒丘，近处有一片稀疏的树林，林间隐约传来溪水潺潺声。比起腐骨沼泽，这里已算得上是“安全”，但经历了那么多，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去林子里，找个背风的地方。”他哑声道，几乎是半拖半抱，带着王珂朝那片稀疏的树林走去。契约印记沉寂着，但手心的青玉佩，那丝微弱的、指向西南方向的温热感，却始终没有消失，像黑暗中遥远的萤火，指引着前路。

就在两人即将踏入树林边缘时，一阵清脆悠扬的、断断续续的琴声，伴随着山风，隐约飘来。

琴声？

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小木子瞬间绷紧了神经，猛地停下脚步，将王珂护在身后，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王珂也强打精神，警惕地望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琴声来自树林深处，并不高亢，反而带着一种空灵、舒缓的韵味，仿佛山间清泉流淌，又如风拂过竹林，与周围荒芜的景色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硫磺与腐败气息，带来一丝难得的宁静。琴声断断续续，似乎弹琴之人手法并不如何纯熟，甚至带着一丝犹豫和生涩，但那份清冽的韵味，却是做不得假。

是陷阱？小木子心念电转。荒郊野外，绝地边缘，怎会有如此清雅的琴声？是“影蚀”的新手段？还是别的什么势力？

他示意王珂噤声，两人屏住呼吸，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两只融入环境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摸向琴声源头。契约印记微微热，传来一丝奇异的、并非危险预警，而是类似于……安抚、净化的温和感觉？这感觉，与那“水魂之泪”竟有几分相似。

穿过几棵稀疏的枯木，眼前豁然开朗。树林深处，靠近一条清澈小溪的岸边，一块平坦的青石上，赫然坐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白的浅绿色粗布衣裙，样式简单，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乌黑的长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正低垂着头，专注地看着膝上一张样式古朴、色泽深沉的七弦琴，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有些生涩地拨弄着，那清泠的琴声便从她指尖流淌而出。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侧脸清丽绝伦，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鼻梁挺秀，唇色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

溪水潺潺，清风拂过，琴声叮咚，少女静坐抚琴，这一幕美好得如同画中。若非两人刚从尸山血海、九死一生中爬出，几乎要以为闯入了哪位隐士高人的清修之地。

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不之客，琴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小木子和王珂藏身的方向。那是一双极为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不染丝毫尘埃。但清澈之下，却并无少女的胆怯或惊慌，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平静，以及一丝……淡淡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悲悯？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尤其在他们身上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的衣衫和累累伤痕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却没有尖叫，也没有质问，只是轻轻放下琴，站起身，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微微欠身，声音如同出谷黄莺，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两位兄台，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见？此地荒僻，难得有客，小女子琴儿，略通岐黄，看二位似乎有伤在身，若不嫌弃，可愿让琴儿一观？”

她的态度从容不迫，落落大方，仿佛在自家后院招待迷路的客人，而非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郊野外面对两个来历不明、浑身浴血、杀气未消的陌生男子。尤其是她提到“略通岐黄”，眼神中自然流露出的关切，竟不似作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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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子心中疑窦更甚。这少女的出现太过突兀，太过诡异。但契约印记传来的温和感应，以及那与“水魂之泪”相似的净化气息，让他犹豫。更重要的是，他和王珂确实已到强弩之末，急需休整和治疗，否则不等追兵赶来，自己就先垮了。

他看了一眼王珂，后者也是一脸惊疑不定。但王珂的伤势更重，脸色苍白如纸，全凭一口气撑着。

深吸一口气，小木子压下心中疑虑，缓缓从藏身处走出。王珂也强撑着，跟在他身后。

看到两人真容，尤其是看到他们身上狰狞的伤口和几乎被血污浸透的衣衫，那自称琴儿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抹悲悯之色更浓。她并未后退，反而主动迎上两步，目光快在两人身上扫过，尤其在王珂那用布条草草固定、仍渗着血的断臂处停留了一下。

“这位大哥伤得不轻，需立刻处理伤口，否则恐有溃烂之虞。这位小兄弟气息虚浮，内伤不轻，亦需静养调理。”琴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侧身让开，指了指青石旁一处相对干燥平整的草地，“若不介意，可在此稍作歇息，容琴儿为二位略作诊治。”

小木子没有立刻答应，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少女：“姑娘为何独自在此荒山野岭？又为何……恰好精通医术？”

琴儿闻言，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哀伤，又似坦然，她轻轻道：“不瞒二位，琴儿出身医药世家，家道中落，为避仇家，随祖父隐居于此附近山中。祖父前日入山采药未归，琴儿心下不安，在此等候，顺便练习琴艺静心。至于医术，乃家学渊源，略知皮毛罢了。见二位伤势沉重，医者父母心，岂能坐视不理？”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理由也算说得通，神态坦荡，不似作伪。但小木子行走江湖，深知人心叵测，岂会轻信。他依旧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

琴儿似乎看出他的戒备，也不强求，只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粗布包袱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木盒，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排银针，以及几个小巧的瓷瓶。她取出一枚银针，在阳光下看了看，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浸湿了溪水，然后抬头看向小木子，目光清正：“小女子是否有恶意，一试便知。这位断臂大哥伤势拖延不得，若信得过，请让他坐下，我先为他清洗伤口，施针止血，稳住伤势。至于其他，稍后再说，如何？”

她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澄澈坦然，那专注而关切的神情，不像是伪装。尤其是当她拿起银针时，身上自然流露出一种沉静、专注的气质，与周围的山水似乎融为一体，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王珂已经支撑不住，几乎要晕厥过去。小木子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又看看少女手中那枚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的银针，以及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医者坚持，最终，缓缓松开了按着刀柄的手。

“有劳姑娘。”他声音沙哑，扶着王珂，缓缓走到那块青石旁，让他靠着石头坐下。

琴儿不再多言，立刻上前。她先是用沾湿的布巾，极为小心地清洗王珂断臂处的伤口。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清洗、探查、上药、包扎，一气呵成，用的药粉不知是何物配制，洒在伤口上清凉舒适，血很快便止住了。接着，她又取出银针，在王珂身上几处穴道快下针，手法精准，认穴极准。几针下去，王珂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竟靠着青石，沉沉睡了过去，显然是到了极限。

处理完王珂，琴儿又转向小木子，目光落在他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上，尤其是左肩那道几乎见骨的爪痕。“小兄弟，你外伤不轻，内息更是紊乱，似有暗疾未愈，又强行催动过甚，伤了根本。需内外兼治，慢慢调理，不可再妄动真气。”

她说着，又要为他清洗包扎。

“不必。”小木子却抬手制止，目光依旧锐利，“我的伤，我自己清楚。姑娘援手之恩，我等铭记。只是眼下不便久留，敢问姑娘，可知通往西南方向，最快是哪条路？附近可有城镇村落？”

琴儿停下动作，并未因他的拒绝而不悦，只是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昏睡的王珂，又看看小木子虽然挺直却难掩疲惫的身形，轻声道：“西南方向，百里之外，有一处集镇，名唤‘青萝集’，是附近百里内最大的药材交易之所。但二位伤势如此，恐难支撑到那里。从此处往西三十里，有一处山谷，名为‘幽篁谷’，人迹罕至，但谷中有一眼温泉，水质特殊，对疗伤颇有奇效。我祖父曾在谷中有一处简陋草庐，储存了些许药材。若二位信得过，可随琴儿前往暂避，待伤势稍稳，再作打算。”

她顿了顿，清澈的眸子直视小木子，补充道：“此地虽偏僻，但并非绝对安全。方才琴声，或许已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二位行色匆忙，伤势沉重，显是被人追踪。幽篁谷地势隐蔽，易守难攻，或可暂避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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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合情合理，考虑周详，既指出了他们的困境，又给出了可行的建议，更暗示了她已看出他们被人追杀，却依旧愿意援手。这份善意，或者说，这份乎寻常的镇定与洞察，让心性坚韧如小木子，也不由得动摇了几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琴儿清丽的容颜、沉静的眼眸，以及她那双因为刚刚施针而沾染了些许血污、却依旧稳定白皙的手上停留。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

“那便……叨扰姑娘了。”

不是完全信任，而是权衡利弊下的选择。他们需要地方养伤，需要药物，需要避开可能的追兵。这少女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过巧合，但目前为止，她展露的只有善意和医术。是陷阱，也需要踏入才知道。而眼下，他们别无选择。

琴儿见他答应，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颔：“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这位大哥昏迷不醒，我力气小，怕是要劳烦小兄弟了。”

小木子不再多言，俯身背起昏睡的王珂。王珂虽然瘦，但毕竟是个半大少年，加上伤势，分量不轻。小木子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这一背，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黑，但他咬牙挺住，一声不吭。

琴儿收拾好琴和药箱，背在身上，动作轻盈利落。她走到溪边，仔细洗净了手上的血污，又取出水囊，灌满了清澈的溪水，递给小木子：“先喝点水，路上还需些时辰。”

小木子接过，道了声谢，仰头灌了几口。清凉的溪水入喉，带着丝丝甘甜，稍稍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和身体的疲惫。他看了一眼琴儿纤弱的背影，又看了看背上的王珂，紧了紧手中的短刀，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前路未卜，但这突如其来的援手，或许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也或许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无论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琴儿在前引路，步履轻盈，似乎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小木子背着王珂，紧跟其后，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三人一前两后，很快便消失在稀疏的树林深处，只留下溪边青石上，那未曾消散的、淡淡的药草清香，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泠的琴韵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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