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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效吗啡的冰冷溪流,如同一条剧毒的冬眠之蛇,顺着大腿肌肉的纹理缓缓游弋、扩散。它暂时麻痹了那疯狂撕咬的神经末梢,将腹腔深处那片血肉模糊的战场强行拖入一种沉重、粘滞的麻木深渊。剧痛并未消失,只是被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棉絮包裹、压制下去,化作了意识深处沉闷的背景噪音。
武韶瘫在冰冷的水门汀地面上,如同被海浪抛上岸的濒死鱼。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短促,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吗啡特有的、令人眩晕的甜腻气息。冷汗浸透的棉袍紧贴着冰凉的皮肤,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不断刺入骨髓。他疲惫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摇晃。窗外,哈尔滨的冬夜是凝固的墨汁,风雪在玻璃上拍打着无声的节奏。胃里那块烧红的烙铁暂时沉寂了,但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呻吟、控诉着极限的透支。
他挣扎着,用尽那被吗啡麻痹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上半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那片麻木下的暗流汹涌,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心感。他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着。意识如同漂浮在浑浊的油面上,沉重而滞涩。黑泽那双淬毒冰锥般的眼睛,“影子”那催命符般的毒牙,“磐石”母版在审查库房里的孤悬……无数的危机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点清醒的堤岸。
他需要知道时间!
手腕上的老怀表早已在昨夜的挣扎中表蒙碎裂,指针停在了某个绝望的时刻。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球扫向房间角落那个唯一的窗户。窗外,依旧是沉沉的、无边的黑暗,风雪肆虐。黎明……还远。
但时间不等人!
尤其是对“磐石”母版而言!对赵大锤而言!对那个在“百乐声”唱片公司秘密车间里,即将进行的、关乎整个“灰烬”计划成败的终极熔炼而言!
他必须确认!必须传递最后的警示!哪怕这具身体已濒临彻底崩溃!
武韶喘息着,颤抖的手伸向怀里——不是止痛药,而是一小截用蜡封住的、铅笔粗细的碳棒。这是他与外界联络的最后一道保险——一个极其原始、却几乎无法被电子设备捕捉的化学信号装置。他哆嗦着,用牙齿咬开蜡封。碳棒顶端露出一点暗红色的化学引火药头。他将其凑近冰冷的水门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划!
“嗤啦——!”
一道极其刺眼、带着强烈硫磺气味的惨白色火花猛地迸射而出!瞬间照亮了他惨白扭曲的脸和布满灰尘的冰冷地面!光芒极其短暂,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闪光,随即熄灭。空气中只留下浓烈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硫磺气息。
信号出去了。
给潜伏在“百乐声”附近、如同冬眠毒蛇般的“邮差”。
内容只有一个字——“铸”!
执行最终熔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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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声唱片株式会社”的后厂区,深藏在迷宫般狭窄、堆满废弃机器和油污雪堆的巷道尽头。时间已近凌晨,万籁俱寂,只有风雪在破旧的铁皮屋顶上呼啸、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一座低矮的、窗户被木板钉死的红砖平房,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风雪和黑暗之中。这里是废弃的旧模具维修车间,早已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此刻却成了“灰烬”计划最后一步的熔炉。
车间内,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悬挂着的、蒙着厚厚油污的防爆工作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照亮了中央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陈年灰尘和劣质煤烟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而浑浊。巨大的阴影在斑驳的砖墙和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角落里无声蠕动。
赵大锤佝偻着背,站在一盏昏暗的工作灯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憔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身上那件沾满油污和暗黄色虫胶渍的藏蓝色工装棉袄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白的粗布褂子。他不停地搓着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仿佛要搓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每一次搓动,指关节都出轻微的咔吧声。他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不时警惕地扫向车间那扇厚重铁门的缝隙,又飞快地投向车间深处——那里,是唯一的同伴,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在车间最深处、被巨大废弃车床阴影笼罩的区域,一个穿着同样油污工装、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沉稳的身影正在忙碌着。他背对着赵大锤,正小心翼翼地调试着一个用耐火砖临时砌筑的、结构简陋却透着一股原始力量感的熔炼炉。炉膛内,焦炭已经点燃,幽蓝色的火苗在鼓风机(一个用自行车气筒改装的手摇装置)的微弱气流下,如同毒蛇的信子,贪婪地舔舐着炉膛内壁。旁边,放着几块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锡锑合金锭,还有一小包暗红色的氧化铁粉末。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股煤炭燃烧的烟气和金属预热后特有的、微弱的金属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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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代号“铁砧”,是“磐石”小组在“百乐声”内部的技术核心,沉默寡言,技艺精湛如机器。他听到了赵大锤那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紊乱的喘息,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但他没有回头,没有安慰,只是用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那个特制的、用来浇铸封盖的金属模具型腔。模具内壁已被打磨得光滑如镜,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
“铁……铁砧师傅……”赵大锤的声音干涩颤,如同砂纸摩擦,“……真……真要……干?”他下意识地又搓了搓手,目光再次扫向紧闭的铁门,仿佛那扇门外,随时会冲进索命的恶鬼。
“铁砧”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沉稳地擦拭着模具。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低沉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回答,没有一丝波澜:“炭火已旺。时辰到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如同幽灵的低语,在车间厚重的铁门外响起!声音被风雪的呼啸掩盖了大半,却清晰地穿透了铁门的缝隙,传入赵大锤和“铁砧”的耳中!
赵大锤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铁砧”擦拭模具的手终于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那是一张极其普通、丢在人堆里瞬间就会被遗忘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布满油污的皱纹下,闪烁着一种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他对着赵大锤微微点了点头。
赵大锤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颤抖着走到铁门旁,拔掉沉重的插销,将铁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个裹着破旧棉袄、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看不清面容的瘦小身影如同泥鳅般滑了进来,带来一股刺骨的寒风和雪沫。是“邮差”!他手中紧紧抱着一个用破麻布包裹的、约莫一尺见方的沉重木盒!
“信号……‘铸’!”“邮差”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一路疾奔后的喘息和风雪的寒气。他将木盒塞到赵大锤怀里,动作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再次消失在门外的风雪黑暗中。铁门被迅关上,插销落下。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无声无息。
赵大锤抱着那沉重的木盒,如同抱着烧红的烙铁,又像抱着千钧巨石。他踉跄着走回“铁砧”身边的工作灯下。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木盒粗糙的表面,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种深入木纹的、冰冷的沉重感。他颤抖着手指,解开麻绳,掀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块从伪满审查委员会库房流转出来的、被深褐斑驳金属封盖死死压住的顶级虫胶母版!封盖冰冷的金属表面,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沉重、内敛、如同古老岩层般的哑光。封盖上那些均匀分布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骨灰融合点,此刻更显得神秘而悲怆。
而在木盒的一角,还放着一个更小的、密封得极其严实的锡罐——那是“磐石”同志剩余的全部骨灰!赵大锤的目光落在那个冰冷的锡罐上,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铁砧”的目光也落在那块沉重的母版和锡罐上。他那双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敬意与决绝的波澜。他不再言语,只是对着熔炼炉的方向,重重地点了下头。
熔炼炉里的焦炭已经烧得通红,幽蓝色的火苗变成了炽烈的橙黄色,热浪扭曲了炉口附近的空气,出低沉的嗡鸣。车间内的温度开始明显升高,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燥热。
“铁砧”拿起一块锡锑合金锭,用特制的长柄坩埚钳稳稳夹住,将其缓缓送入那翻滚着炽热火焰的炉膛深处!冰冷的金属接触到高温的瞬间,出“滋滋”的轻响,表面迅泛起一层流动的微光。赵大锤则拿起那包暗红色的氧化铁粉末,如同捧着祭祀的香灰,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神圣而残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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