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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松萝张了张口,一时只觉得荒唐,“这还是出家人吗?”安慧红了眼,鹿偈过去拉了她的手,安慰地示意一切有公主做主。崔松萝转头看向元煊,见她淡然誊抄了几张奏报,继而将一本账册压了上去,上头字,赫然是寺庙的借贷账册。元煊淡淡收笔,“别怕,我既知道了,自然不会叫明年开春播种之时,再有人去陷入那般境地。”安慧和鹿偈都站在一处,崔松萝看过去,两个小女郎眼底都泛着光。元煊依旧安然坐在那里,长发散逸,在昏昏的殿内,有些潦草,人人都当她是罗刹娑,谁知内里却是菩提心。“晚上去请穆驸马来,一道用膳吧。”鹿偈领命而去。穆望这些时日,对元煊的态度都有些微妙。上一次两人一道用膳,元煊将宣光殿内听到的透给了穆望,穆望果真顺着那一句去查到了城阳王三人瞒报军机之事,门下老臣在宴会上当堂揭破,也是借着元煊引火到太后党羽身上,虽说目的在直谏,元煊也的的确确被指着鼻子骂了。此后许是穆望愧对元煊,两人在府中几乎都是错开的,元煊叫人去请,也没见到真人,只给穆望的随从留了句话。穆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带着一身风雪走进了殿内,见着上首的元煊,站在原地掸了掸雪,方走近。“延盛,寻我有事?”元煊目光落在他的鞋履上,上头沾染着香灰与雪泥,只笑了笑,“有件事要你帮我,我诗文做得不好,你替我做两个颂圣诗,年下我哄一哄祖母。”这一句倒叫穆望想起幼时入东宫侍学的光景,元煊样样都好,却总是不耐烦做那些面子上的文章,穆望年纪与她相近,关系又好,便自觉替了。只是歌颂太后……他想要拒绝,却又收回了话。太后精于诗文经书,元煊自被废之后定然荒废了诗词一道,替了便替了罢。用完膳,穆望想走,却被元煊叫住,“便在这里写了吧,回头你再送来也不便。”穆望只得跟她进了偏殿,“屋子里这样冷,府内炭火不够了吗?”“够,只我不乐意罢了。”元煊瞧他要脱袍挽袖,转头吩咐人去再添些炭火,用小炉煮些茶来。穆望一面拿了纸笔,在屋子里转圈儿思量,不经意间撞上桌角的一叠经书。鹿偈忙上前,要收拾散落的经书,穆望也已经蹲下了身,顺手捡起一张纸,刚要是收拢,目光一凝。“怎么了?”元煊正在火炉上煮茶,这东西大周人不常饮,南边儿的倒是喜欢。她急急放下水壶,抢要收起来,穆望忙直起身装作不在意。“没事,是我不小心,将你的经书碰掉了。”穆望刚刚起身,长发就落在了他袖上,他一怔,将先头看的一句“契券翻改,至偿利过本”记在心里,刚要说什么,那缕青丝已经自锦缎逶迤而下,随着主人的动作离开。他回到桌上,心跳如擂,提笔凝神,只想得一句“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好不容易脱开思绪,勉强写了两首颂圣诗,一边念着彻查僧祇粟的事儿,一面又去瞧元煊。元煊坐在窗下,捧着佛经,一身缁衣,毫无妆饰,本该是尊泥胎菩萨,叫烛照了,也有了人的活气儿,那眉眼的英气全叫笼成了月下的湘妃竹。她唇角噙着一点笑,眼皮也不抬,只觉得眼前罩了个高影子,便道,“子彰写好了?我想想,我库房里有个瓷砚,是下头进上的,色极好,鹿偈,找出来赏了驸马吧。”一句话下去,穆望就不得寸进,转头摆摆手,“小时候顶着太傅的骂,也没见你赏我什么,如今还分起你我来了。”他一手拽了皮袍,还没穿好就匆匆踏入了风雪夜里头。元煊这才抬了脸,轻轻笑了一声儿,“这才叫家犬呢。”一出家门就往死里咬人。————注:出自孔雀东南飞提剑穆望动作格外迅速,比元煊比着的大寒日子还要早一些,借元煊进宫的时候再进她的侧殿看了那日不小心碰落的佛寺的账册与奏报,当即派人去了一趟凉州寻访寺庙僧祇户被逼离乡服役之事。元煊听到下头侯官来报,穆望的人自凉州归来,已经到了洛阳西南河口的甘水驿落脚,便知是时候该禀报太后了。皇帝亲信等着要杀太后一党的威风,必要叫太后过不了这个年。元煊进宫的时候正撞上了广阳王从宫门口出来,步子倒是气宇轩昂,面上却是怒气冲冲。两人见了礼,广阳王欲言又止,想到了万无禁说的,自己这讨北大都督这职应当是长公主挣来的,便想要谈一谈。元煊见他欲言又止,稍稍驻足,看向了他,“我记着您不日就要启程,虽说当日我冒犯于您,却也不至于做个仇人,此去平乱,必有君功,大都督有何不安?”广阳王轻叹一口气,一时也觉得长公主虽然有些捉摸不定,却的确不记仇,开了口,“殿下,我憋屈啊,我真憋屈啊。”元煊:……她驻足片刻,很快想到约莫是为着城阳王驳了他军资之事,行军打仗没有粮草军资,几乎等同去送死,不怪广阳王憋屈。她在这个时候翻出僧祇粟的事儿,也是为了这个,只她不能明说,只安抚道,“欠年难熬,国库空虚,可北乱终究是心腹之患,军费倒是另有筹谋之法,您回去只好好歇息便是。”听着是敷衍的话,广阳王又叹了一口气,嘟囔片刻,“殿下好走。”元煊从侯官那里接了奏报,忙去宣光殿禀报。太后见了她来还笑,“瞧瞧我今儿的妆,可还服帖吗?我这几日瞧着皮子都好多了。”元煊先认真瞧了瞧,“我瞧着,服帖光润得很,可是用了进上的脂膏?”太后刚要点头,就见元煊熟门熟路坐了她边上,轻声道,“接下来我要说件事,祖母听了也记着不可动气,就当是为了保养。”太后脸色登时就不好了。元煊却只做看不见,“今儿我得了下头的消息,皇上这几日召了门下几个侍中议了好几场事,又叫了沙门统,我瞧着不好,便多叫人去问了问,如今这事儿不得不叫您拿个主意。”她轻声慢语将寺庙之事和盘托出,“眼下瞧着那几个是要直接下诏彻查治罪了,太后且先别怒。”太后冷着脸,“这叫我如何不怒!他们一心只想着给我不痛快呢。”“那是佛门净地,难不成,我在佛前求得的孩子,还要灭佛不成!”她心气不顺,一手将眼前的奏报扫了下去,宣纸飘扬在空中,飘飘忽忽,跟雪花一般没什么重量,悠悠而下。元煊人也下了榻,转而跪倒在地,“祖母切莫动气,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将这事儿抢在前头处置了,左右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也的确做错了事,逼死了人,污了那佛门净地。”“至于门下省,他们想要将那把火烧到太后您亲建的佛寺中,咱们不如先下令拿了那犯错的典型,再重整昭玄寺河僧祇律,先把火掐了,叫他们再寻不出错处来,也好不耽误过年做法事。”太后垂眸,瞧着下头跪着的孙女,脸上还带着余怒,胸口起伏不定,“皇帝……皇帝当真是心大了。”元煊不说话,三十多了,能不心急嘛。先帝可是从二十多岁开始犯糊涂,祸害了大周十年,三十多岁就走了,前头几个也都是壮年早逝。如今的皇帝先在太后羽翼下长了五六年,又在权臣奸宦威压下躲了五六年,好不容易被救出来,自己也没立起来,还是太后拿主意,如今她都长成了,阿爷还不成器呢。这次要不是亲信和忠臣们几度谏言,穆子彰在殿下几度陈情,崔尚书痛诉民生之艰,说得皇帝豪气万丈眼泪汪汪,不然还想缩回去找亲娘呢。元煊对这个阿爷的敬意还没有崔松萝对着那尊金佛的仰慕得多。太后看着长跪不起的元煊,终于收了脾气,“好孩子,你想得周到,我给你那监察印,就是授你侯官权力,你有先斩后奏之权。”元煊摇头,“祖母先前只说叫我整理文书奏报,我如何敢不禀报就行事,如今还得请太后给我个章程,我再去下令。”太后被这话说得心头熨帖,转念想到了儿子又有些窝心,“就照你说的办,先将典型都清出净地,惩处了,我再下诏,抄检有僧祇粟处,都送台省登记,去,叫严伯安来拟旨。”“祖母,”元煊开口,“如今侍中还拿捏着叫僧祇户离乡服役致死之事,祖母还得开恩,准许还乡。”“今年大旱,是个饥年,要不这事儿也不会爆出来,寺庙得在这时周济贫弱,方可显佛祖慈悲,以此功德,抵了那群人的贪婪不敬,好求佛祖新年赐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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