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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煊皱了眉,“就这么多?接触的人呢?”“问题就在这里,这小子平常下值就回家,比兰沉还光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越崇合了本子,“属下无能。”元煊隐约嗅出了什么,她顿了半晌,“其他人呢。”“三个汉人,两个鲜卑人,太后身边侍候的人不喜样貌差的,所以宣光殿的侍卫,都是太后身边的宣光太仆挑了样貌好的上去的,这个太仆问题不是很大,至少挑人没什么问题。”元煊头上青筋跳得厉害,听到这句话,伸了手,越崇乖觉地送上了鞭子,“您请。”……“册子。”“嗷。”越崇扯回了鞭子,送上了册子,“那个,我写的字儿……没人看懂。”元煊不信,低头一看,连圈带画十分形象,就是个没一个认识的字儿,沉默片刻,还给了他,“你念吧。”越崇低头,辩解了一句,“这样属下就算被杀了,人也不知道我查到了什么。”他将几个人的出身和最近联系得频繁的人都报了出来。元煊听了片刻,抬手止住了他一字一句地汇报,这群人都是军户出身,非募兵而来,本意也是防止募兵中不法之徒太多,她指了条关键,“他们都是老一辈的鲜卑武人,但门第不算太高,是否参加过羽林之变吗?”越崇和兰沉同时看向了元煊,这位这殿下敏锐的程度心惊,“属下惭愧,这就去查。”羽林哗变,和北边兵变,根源都是军户暴动。大周以征伐开国,早年间征战频繁,军户地位高,油水足,可随着局势相对稳定,军户地位一落千丈,又没有油水,中军羽林哗变,戍边军北镇叛乱,朝廷一味退让安抚,却不想变革解决,坐拥锦绣,一味贪欢,不求变,只等死。这件事很有可能和军户脱不开干系。她大步走出了地牢,今日除了刺杀之事,还有个天象之变,她心里有了个猜测,现在要先去求证一番。崔府迎来了个不速之客。崔耀早有准备,端坐在书房之内,热茶都已沏好,棋盘摆在面前,径自落子,他听到人推门而入,淡然道,“怎么来的?”元煊支起一只手,“今儿不能陪您下棋了,差事急。”崔耀回头一看,指头上抱着丝绸,但已经蹭得脏兮兮的,“你还翻墙?我让人等在了角门。”“这不是怕给您添麻烦嘛,多少人盯着您呢,师傅。”崔耀无奈,“你这个性子,怎么还不如十二岁时候稳重。”元煊龇牙笑了笑,坐到了崔耀对面软席上,先把头一个问题抛出来探探路,“师傅猜出来今天行刺的事是谁指使的吗?”崔耀老成的面容被烛火映照,显出经年打磨的润光,“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以为师傅无所不能。”元煊笑了笑,本也没想得到答案,只把自己来的目的抛出来,“太史令直谏天象之事,不就是您指使的吗?”崔耀赶忙抬手,手指上还夹着一枚白子,示意元煊莫讲,“也不怕人听墙角。”正躲在墙角里的越崇默默收起了手中的本子。他一面将白子放下,一面感慨,“你怎么会觉得这事儿是我做的?”官场上的老狐狸,便是到这个境地,也不会轻易承认一件事,元煊得了崔耀的真传,只是笑笑,“我只知道,当年东郡公除却通晓军政,更擅天文历算,是大周开国来最好的治世之臣,辅佐三代帝王,而我的师傅更是承袭了崔家先祖的遗风,将来定然不逊于昔年东郡公。”她这话明面上夸赞着崔耀肖似先祖东郡公,实际上在说自己猜测的依据。能驱使太史令这等忠正近迂的人不多,崔耀就算一个。崔耀与太史令明面上看着只是同朝为官点头之交,可元煊是崔耀的弟子,怎会不知昔年旧事,如今的太史令曾为了崔家那位老郡公的天文手书磨了崔耀许久,对颇有先祖遗风的崔耀也是推崇备至。想要知道一件事是谁做得,要么看受益者是谁,要么就看,谁想要这个结果。谁想挑起皇帝党和太后党的斗争。元煊自然是一个,但她自然清楚自己没干这事儿。却还有另一个派别,站在中间的治国能臣,他们需要一个不受牵制能够真正听取能臣之意的君主,与其两相僵持,不如推波助澜,彻底将矛盾爆发出来。这法子对那帮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老儒生有些太激进太不择手段,需要人牺牲,甚至将一个太史令当了投路石,她只想到一个人会这么干,而她,就是这个人教出来的。崔耀大约是瞧出来她在激化两党的矛盾,所以顺手点了一把火,想评判众人的深浅。“太史令,您要保住吗?太后和城阳王可不高兴。”元煊看着眼前这盘残局,老狐狸手悬在上头,迟迟不下第二步。“在他决定上殿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全须全尾地回去,要不是你出口周旋,又有行刺一案,他才没有立时三刻被抓捕进狱。”崔耀淡淡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谏的,这朝局世道百疮横生,他不是为了我,是为天下。”“区别只在元日大朝会,和私下进谏上,他拿不准主意,可我们都知道,如今上头这位,私下进谏,他能有什么反应,他只能被逼着,哄着,劝着向前,文死谏,武死战,为着逼出今上或者……任何的人血性,他必须出来。”崔耀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了顿,瞧了一眼元煊。太史令自然只是为了逼出今上破釜沉舟,清除太后一党的血性,可他还要看看,其他有能力担上那个位置的人。“延盛,你回来,我就知道皇帝和太后维持不了多久的表面和平,我帮你,也是为了让事情只停止在朝堂政斗,而不是四处起兵。”元煊笑了一声,难怪。难怪崔耀愿意替她点上新年的第一把火,她这位师傅,骨子里装着的是高风峻节,心里怀的是万里江山,北地儒学刻板,他却比旁人多揣着老庄的天道自然。他想要的是减少战乱,自上而下恢复秩序,这是盛世的前提。他没教过她忠君,只教她爱国。元煊点了点棋盘上一处地方,崔耀摇了摇头,嫌弃道,“太激进。”“我教给你的可不是自己冲上前。”元煊自然知道,她自认学了个十成十,“那么师傅,如今火烧起来了,您选的道,是忠君,还是爱国呢?”崔耀指了指棋盘,上头黑白分明,纵横之间,局促寥落。元煊再度捻起一枚白子,点在了残局边缘。这一回,顺着崔耀先前的棋路,在背后,却不在局中。崔耀大笑起来,继而摇头,鬓发上的一缕银丝泛着的光微微颤动,一双老成持重的眼睛泛出难得的光辉。围猎当日,他当真以为这个孩子回来,是被动的,只想着明哲保身之际,尽力出手帮扶社稷。可当僧祇户之事一出,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所思没那么简单,她至少不是真心求佛问道的。到今夜出手救驾,揽过监察之事,他才彻底确定这个弟子,出世只是为了更好地入世。他心知女子不该如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每一步都顺了他的心意,这个国家需要改变,朝堂更需要变革,无论最终她是否能登上那个至高之位,至少如今,他需要她在朝堂搅动风云,延续高祖变法,扫除积弊。“我教你的,是怎么治天下,我教过你如何侍奉君主了吗?”忠臣和忠臣也是不一样的,忠君和爱国也是不一样的。元煊跟着笑起来,“火会越烧越大,师傅,在背后的人,终究会走到堂前,我登场之时,您又会站在哪里呢?我心如太史令,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的。”“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可你师傅我,只在乎这盘棋能不能走到最后,操纵棋子的人是谁,不重要。”崔耀不会当棋子,他只会下在自己需要的地方,以控制棋局的走向。元煊懂了,眼前这人不在乎上位者究竟是谁,他只在乎这上位者,究竟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天下,而如今,不管是皇帝和太后,都不算合格的上位者。那么她就可以有机会。她抬手,再度行了弟子礼,“那就请先生,为我执炬,指明方向吧。”崔耀看着她,目光如炬,“僧祇户一事,你给穆望留了个口子,你想借他的手控制陇西,这点倒也不错。”“但我有一句要问你,今日的行刺一案,是你干的吗?”墙角下,越崇捏着本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喘气儿都不敢了。他要不要现在就进宫,直接把这两个乱臣贼子端了吧?元煊抬头,收了礼,笑了笑,“您怎么会这么想?这事儿,显然跟军户有关。”她回来,一变革僧祇律,二要变革军户制,每一步,都踩在了崔耀的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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