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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整场会议的父亲开口了。
奥古斯特坐在奥托右手边,靠窗的位置。
他是入赘的,母亲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认识了他,那时候他是航天工程师,手上有老茧,指甲缝里有机油,说话的时候喜欢比划,好像他的想法太大了,必须用手去框住它们。
但是现在他的手很干净,干净得有点空,指甲剪得整齐,但不像奥托那样打磨过。
他的头比奥托更白,白得近乎透明,阳光照过来的时候能看见头皮。
莱茵哈特家不愿意合作,是因为看不到足够的利益。他的声音带着沙,像是很久没有用过。
很多时候他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埋头看数据,调设备,和机器说话比和人说话多,等到开口的时候嗓子就忘记了应该怎么运作。
艾拉里克,如果艾莉希亚的法案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自然会配合。
问题是时间。奥托说。航道许可续约的期限快到了。
他的目光移到艾拉里克身上,把那种目光停住在艾拉里克身上。
艾拉里克从小就认得,不是责备,不是期待,而是某种更沉的东西,像石头,像水底下的淤泥。
舅舅看他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在被称量,被测量,被放在某个看不见的天平上。
你最好快点。董事会的耐心是有限的。
会议结束。
空间里充满了椅子往后推的声音,光幕关闭的声音。
有人在咳嗽,咳嗽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撞到墙壁又弹回来,最近流感又出现了,很多人都咳嗽着。
弗洛里安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蹭了他一下,西装料子滑过手臂,带着静电,有几根细小的纤维粘在艾拉里克的袖口上。
辛苦了,表弟,弗洛里安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继承人的位置可不好坐。
走廊尽头是一整面落地窗,黄昏的光从那里涌进来,把地板染成橙红色。
艾拉里克走过那片光,影子拖在身后。
艾拉里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光幕亮起来,淡蓝色的数字浮在空气里。
1747。
艾莉希亚通常这个时候离开议政大楼。
他决定今晚早点回家。
艾莉希亚所在的联邦议政大楼的委员会会议室没有窗户。
艾莉希亚第一次来的时候问过为什么,带她参观的资深议员说从第一届联邦议会开始就是这样。
传统,他说这个词的时候像在说一个不需要解释的事实。
她当时点点头,没有追问。
后来她开始在这间会议室里度过越来越多的时间,开始觉得那个解释缺了什么——没有窗户的房间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你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太阳升到了哪里,不知道云是什么形状。
你只能看着面前的文件,听着别人说话,然后在某个时刻现脖子僵了,眼睛干了,嘴唇起了皮,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
三个小时?
还是整整一个下午?
她坐在长桌一侧,面前摊着《殖民星区资源再分配法案》的文件,纸质的。
她以前不用纸,在她自己的公寓里——那个她母亲很早就买好的公寓,在联邦中央区的第四十七层,窗户对着西边,每天傍晚都能看见太阳落进城市的缝隙里——所有东西都是光幕和投影,纸张是上个世纪的东西。
但艾拉里克喜欢纸。
他的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纸质书,从地板堆到天花板,书脊上的烫金有些已经褪了,变成一种暗淡的黄色。
他在纸上写字的时候用钢笔,蓝黑色的墨水落在纸上会洇开一点点,边缘带着毛茸茸的纤维,像什么东西在生长。
现在她也用纸了。
她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某天早上,她在书房里找东西,顺手拿起一张空白的纸,现纸的触感比她记忆中的更真实——有重量,有温度,有某种光幕永远模拟不出来的阻力,也许是更早之前,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改变了。
对面坐着塔德乌什·科瓦尔斯基。
保守派资历最深的议员之一,据说从最早的联邦议会就开始任职,任期夸张地说的话可能比艾莉希亚的父亲年龄可能还要长。
他的头花白,向后梳得整齐,每一根都服服帖帖,胶的光泽在灯下闪着,像涂了一层蜡。
他看人的时候从来不直视眼睛,而是看着嘴唇,好像在等着抓住每一个措辞上的漏洞。
那种目光让艾莉希亚想起某种冷血的、有鳞片的、能在黑暗里感知热源爬行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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