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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紫宸殿内,靖安公主一席话言罢,太元帝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个长女打小便不哭不闹,受了欺负也倔强地不吭声,似乎生来不懂得什么叫示弱。
犹记得有一回太子头破血流地来紫宸殿告状,大骂靖安公主骄横跋扈,张狂无度,竟用石块砸破了他的脑壳。太医言这血淋淋的伤口若是再偏寸许,便能一击致命。太子当即又怕又恨,哭着让皇帝狠狠惩治靖安公主。
太元帝沉着脸,还未发话,殿外又有人求见。
魏监将人领进来,那宦官一进殿便立马跪伏在地请罪。
“陛下!公主失手伤了太子殿下,实属无心之失!”
太子眼一瞪:“胡说!她分明便是蓄意为之,我若不是躲得及时,便命丧黄泉了!”
陈宝德跪在地上,低垂埋在手背交叠处,闻声吓了一跳,偷偷抬起眼瞟了眼太子的衣摆,才发现原来太子此刻正在紫宸殿中。
一想到适才太液池边的情景,陈宝德便骇得发抖,半是惧怕,半是愤恨。他鼓起勇气,大着胆子直起身来,把他脸颊上触目惊心的掐痕展现在众人眼前,红着眼道:“陛下!公主若是不反抗,太子殿下今日兴许不会受伤,但命丧黄泉的一定是公主!”
太子一惊,想打断他出言,却被一旁的皇帝制止了。
“公主一直对太子殿下敬重有加,怎会有心加害于殿下?”陈宝德继续说着,咬了咬后槽牙,“奴婢一早陪公主去三思殿,路上忽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眼睁睁看着公主被太子殿下掐住后颈,给摁进了太液池中……下这么大的雪,太液池都结了冰,那层冰硬生生被公主撞碎……如此也便罢了,太子殿下竟不断地将公主按进冰冷刺骨的池水中,怎么也不肯松手,分明是想活生生淹死公主!”
“信口雌黄!”太子急得大喝一声,“你个杀千刀的奴才,可知污蔑当朝太子,该当何罪?”
陈宝德被他这一吼,吓得一个激灵,往后一缩,却依旧颤抖着声音大声道:“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皇帝沉声问:“靖安现下在何处?”
陈宝德有些难以启齿:“公主……在三思殿听经筵。”
他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进殿通禀——
“陛下,靖安公主在三思殿昏过去了,谢大学士请陛下立即遣位太医前去……”
彼时皇帝时隔多日,踏进皇后的清宁殿,探望高烧三日不休的靖安公主,委实无法将病榻上脸色苍白、娇小孱弱的长女,与太子口中嚣张跋扈的歹毒之人联系起来。
然太子额头鲜血淋漓的伤口假不了,时至今日仍留有清晰可见的伤疤。
比起靖安坦然接受瑞安远嫁和亲,太元帝更愿意相信,她在背后挑唆指使了举子们在承天门前聚众请命。
那才像是他这个长女的手笔。
果断,心狠,胆大妄为。
年幼时便敢抄起石块对兄长痛下杀手,到如今越发张狂无度,竟敢公然和他这个做皇帝的父亲打擂台,以文人的口诛笔伐和百姓的民心所向来威胁他,逼他低头就范。
谁给她的胆子?!
紫宸殿内一片阒静。
赵嘉容久不闻皇帝应声,指尖轻捻袖摆的金丝绣纹,按捺着稍稍加快的心跳,又低声道:“儿臣私心里当真是一万个不愿意让瑞安远嫁吐蕃,原是要进宫来求父皇收回旨意,另择旁人和亲,却不曾想……”
太元帝至此,方才觉得她说了几句真话。
她垂着眼继续道:“不曾想瑞安去意已决,不愿儿臣因此事入宫惹怒父皇,连累儿臣,竟以死相逼。她拔下簪子抵在脖颈间,不准儿臣拦她接旨。”
她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仿佛当真不再插手此事了:“她要去便去罢。若她此去能保我大梁边境十年安稳太平,也算不枉她这一生了。”
太元帝眯了眯眼,兀自低头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你放心,和亲公主的嫁妆和随行人员一律按最高规格置办,再从内库之中另取一份嫁妆,走朕的私账,决计委屈不了瑞安。”
“儿臣替瑞安谢过父皇。”
皇帝慢悠悠地搁下茶杯,又道:“只是今日举子们在承天门前闹事,叫吐蕃使臣们听了还不知有何心思。正是和谈的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这些迂腐的读书人哪里知道打一场仗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们在纸上谈兵倒是轻巧!”
公主轻声附和道:“可不是吗?书读得多了,反而不知变通。如此放任他们这般闹下去也不成体统,还是早些劝他们散了为好。”
皇帝冷哼一声:“若不是念及他们年轻气盛,轻易受人挑唆,不然通通押进大理寺去算了。”
赵嘉容面色分毫未变,抿了下唇,认真地出谋划策:“读书人最厉害的便是那张嘴,强硬镇压必定适得其反,还是以安抚为上。”
父女两人谁也不说破,维持着父慈女孝的和谐氛围,偏叫一旁立着的魏监紧张得满头大汗,一刻不敢分神,生怕下一刻皇帝便脸色大变,暴喝而起。
“听闻领头的那个叫李瑞,乃是李相远亲,赵郡解元?春闱在即,他也不怕官袍还未加身便掉了脑袋。”皇帝言及此,话音一转,眸光锐利,“你可认得此人?”
公主微颔首,见皇帝手边的茶杯空了,抬手为其又倒了杯热茶,尔后才道:“此人乃是此次春闱夺魁的有力人选,颇有才气。”
皇帝半晌不曾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似是在研判。
“儿臣以为,李瑞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赵嘉容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中,纹丝不动,半分不见晃动,语气也四平八稳,“西北军此次惨败,安西大都护的确是罪无可恕。父皇下旨召回二舅父,让他进京述职,无可厚非。举子们既然如此请命,便顺势应下。此旨若下达,料他们也不敢再得寸进尺,妄议和亲之事。”
皇帝眼眸微缩,接下了那杯茶,低头喝了一口,尔后漫不经心地道:“朕倒也不是不愿下这道旨,只是你二舅父在西北守边境这么多年,劳苦功高,贸然让他来回奔波,赶回京城,恐有伤君臣情谊。”
“舅父此战大败,父皇半分不曾追究,如今只是让他回京述职,有何不可?舅父必会理解父皇的苦心。”她主动接下这块烫手山芋,“不若便由儿臣履舍人之职,草拟此旨,在朝会上当众宣读?”
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这道旨意只有在她的手中草拟下达才会顺利生效。中书门下听她号令者足以避开荣家批下这道旨,且荣家至少当下舍不得弃掉她这颗棋。
皇帝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让她重回朝堂。
比起扳倒荣家这样的大计,这代价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皇帝轻晃手中的茶杯,兀自看着杯中茶水轻漾,似是在忖度是否还能容她再兴风作浪些时日。
赵嘉容自认诚意十足。
见皇帝半晌不接话,她索性再加上一把柴火,又道:“诏书一案也拖延不得了,依儿臣之见,还是尽早结案,免得再生事端。大理寺涉案颇深,已难服众,不若让刑部接手此案。”
赵嘉宸摆不平的案子,由她来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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