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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偶尔的时间,连星夜的嘴巴和手都稍微能动了,楼照林便会去找医院借一个轮椅,推着他去食堂吃饭。
连星夜在去食堂之前,以为会很冷清,结果里面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多。但转念一想,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楼照林陪伴自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旦生了这种病,注定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将孤身一人,所以比起向四周寻求帮助,更多人更习惯于自力更生。
吃饭的场景通常是有点滑稽的,每个人生了什么病几乎一目了然。抑郁症患者们大多数比较安静,要么恍惚要么麻木,四周总是洋溢着一种悲伤的氛围,经常一边吃一边掉眼泪。躁狂症患者会抓着人说话,他们说起话来像机关枪,语速又快又急,话题从不间断,言语完全跟不上思维的速度,仿佛永远处在情绪极度高涨的状态。
然而很有趣的是,躁狂症患者通常很喜欢抓着抑郁症患者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们看起来比较冷淡,像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尽管对方从来不给任何反应。
于是,食堂现场经常会出现一个兴奋至极的人对着另一个默默数着米饭掉眼泪的人手无足蹈的奇妙场面,双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连星夜也曾差点被一个躁狂症患者抓着说过话,不过对方刚试图靠近,就被楼照林恭恭敬敬地请走了,其实连星夜还挺好奇那人想说什么的。
除此之外,连星夜还见过强迫症,恐惧症,妄想症,人格障碍,精神分裂等。他有一次路过一个强迫症的座位,看见那个人正在试图把自己碗里所有的米全部挑出来,一粒一粒摆放整齐,再一粒一粒吃掉。
他还发现很多人和他一样手抖,但其他人并没有楼照林可以喂他们吃饭,所以他们经常会把饭菜洒在桌子上。不过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于是会把一片卫生纸或者小方帕塞在衣领下垫着,大腿上也会摆上一张纸接着。
只有没有自主行动能力的婴儿和老人才会在吃饭的时候穿围兜、垫口水巾。婴儿初入人间,尚且不知道什么叫自尊。老人却要在用一生学会自尊后,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又重新学着像婴儿一样放下自己的自尊。
人的一生好像总是在拼命拿起什么东西,但人生教会我们放下的,又是相同的东西。
连星夜在看到别人手背上密集的针孔后,才知道每天早上护士是要抽血检查的,为的是确保病人有在好好吃药。曾经有人为了逃脱吃药,当着护士的面把药藏在舌头下,喝了水,等人走了又把药吐了出来。不过连星夜有楼照林看着,能保证他每一片药都咽进了肚子里,便省去了抽血这一步骤。即使是一点小小的疼痛,楼照林都舍不得让连星夜承受。
主治医生每天早上都会来查房,但跟连星夜以前遇到的住院查房不一样,通常只会有燕仙子一个人过来,像好朋友聊天一样说说话,问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今天早上的早餐好不好吃,有没有什么需要向食堂提出改进的,想不想去阳台晒太阳,昨天吃了药后有没有特别的感受,还是像之前那样震颤吗,然后问问他的想法,燕仙子会很直接地问他想不想死。
连星夜一开始还会犹豫,但时间久了,他也麻木了,已经能毫不犹豫地说:“想。”
燕仙子也不会劝他,只温柔道:“只要不是真的付出行动,想一想也没关系。”
然后,她又说了一句和楼照林曾经说过的类似的话:“尽管把身体交给我们照顾吧,内心世界想怎么隐藏起来都无所谓,这一块是你自己的任务,我们已经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如果你期望它长大的话,那就偶尔为它浇浇水吧。”
连星夜知道燕仙子在说什么。上次提过的ct的事没那么简单过去,无论是燕仙子,还是楼照林,都在等待他的一个答复。
……
这天,楼照林搬了一个折叠床到阳台,把连星夜抱上去晒太阳。
连星夜这才发现,阳台的窗户全都安置了防护网,估计是为了防止病人跳下去。
“今天食堂的水果很新鲜,我就用饭盒捎了一点回来。”楼照林趿着拖鞋,大马金刀地坐在连星夜身旁的小塑料凳上剥橙子,两条大长腿看起来很憋屈。因为没有刀,他只能用牙齿把厚实的橙子皮咬开,然后徒手把橙子一块块地撕碎。
楼照林两手沾满了橘黄色的汁水,空气里充斥着橙子的淡淡清香。他用毛巾简单擦了擦手,拿起一块撕开的橙子,比划了一下,又撕得更碎了一点,这才轻轻放置到连星夜嘴边,道:“来,张嘴,吃点橙子吧。”
连星夜唇瓣只微微张开一点缝儿,楼照林便熟稔地用手指抵开他的牙齿,塞了进去。
楼照林看到他习惯性地往下咽,忍不住笑了一下,捏捏他的嘴巴说:“这是橙子,不能直接吞的,试着嚼一嚼吧?”
连星夜嘴唇开始缓慢地蠕动,楼照林觉得有些慢,便托着他沉重的下巴,帮他上下阿巴阿巴地开合。
楼照林忍不住笑起来:“连星夜,你现在好像一个木偶人哦。”
连星夜忽然咔擦咔擦转过头,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楼照林又趁机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橙子,笑着问道:“在想什么?”
连星夜望着少年洋溢着蓬勃生命力的笑容,嘴唇微微翕动:“好想死……”
“嗯?说什么?”楼照林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橙子,一边咀嚼,一边俯身凑近到连星夜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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