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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寇骞晾在檐下的蓑衣上粘着半青半黄的竹叶,却没见着他把竹筏一并带回来,应是还没有做完,她理当寒暄几句,那人却并不看她,只是急匆匆地进了厨房。
那头生火,做饭,忙得不可开交。
这边仍是听雨,赏景,哦,赏不了景了,白原洲可没人有闲钱幕天席地地添油点灯,剩下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但不管忙人、闲人,总归要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明明白日里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如今却不知该从哪个开口,崔竹喧心不在焉地把汤匙往嘴里送,连里头盛没盛上汤都没注意上,一碗汤喝了半晌,还是原原本本那一碗,终是惹来了下厨人不满地质问:“咸了?淡了?还是你不吃这个?”
刚刚还装装样子的人,这下干脆撂了汤匙,“白日里那个小孩,你能不能把她送去学堂读书?”
寇骞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但这并不妨碍他拒绝得果断,“不能。”
“不是立刻就送,可以等汛期过去再送,她的束脩我全包了,还可以再给你加一笔跑腿的费用。”
“也不能。”
崔竹喧蹙眉瞪过去,后者神色自若地喝汤吃饭,木箸一夹,牙齿一咬,喉头一滚,被煮至金黄的蛤蜊肉便下了肚,他再把不能吃的壳往盆里一扔,堆叠成一座小山。
“寇骞!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你说,某听着,”寇骞轻叹一口气,抓了把头发,比起招惹这位祖宗,还是忍着饿放下木箸好些,“但如果还是刚刚那件事,免谈,不能就是不能,她不能出白原洲,不能渡河,更不能进学堂。”
难道是因这穷山恶水地,还留着重男轻女的陋习?
崔竹喧望过去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一分鄙夷,不屑与愚民相争,是故,退而求其次地开口:“那给她备件新衣裳,我把你剩下的布料买了,或者从给我的布料里匀一身给她,这总行了吧?”
“今夜不当祖宗,改做菩萨了?”这般阴阳怪气的语调,招得崔竹喧又一个眼刀,他却浑然不在意,“她和你不一样,穿先前那身就行。”
“怎么不一样了?就算是她付不起钱,我替她付,如何就不能穿身体面的衣裳?”除非是纹龙绣凤,不然世上哪有花了钱还不能穿的衣裳,想到这,她面色一凛,眼神古怪地看过去,“还是说,你给我订那些衣裳,是别有用心?”
寇骞几乎要被她这番愈发离谱的推断气笑了,“既然发善心,怎么只可怜她,不可怜可怜我?我把你当祖宗似的供着,还要被你扣一顶屎盆子。”
崔竹喧生平第一次被这般腌臢话灌进耳朵,气红了一张脸,浑身都要抖起来,“你、你粗俗!”
瞧瞧,小祖宗连骂人都不会,他一个粗人,哪能不俗呢?
蛤蜊汤凉了会腥,瞟了眼碗中越发稀薄的热气,寇骞已然准备低头认错,换一顿安稳饭吃,却在听到下一句质问时,蓦然变了脸色。
“你若是真真切切的好人,怎能对那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孩子不闻不问?说到底,你就是见色起意、利欲熏心!见从她身上谋不得任何好处,所以才百般吝啬!”
“你哪只眼睛见着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能被一颗饴糖支使来支使去,又是那样铺满补丁的不合身的衣裳,这不是显而易见?是以,崔竹喧答得信誓旦旦,“两只眼睛都见到了!”
“好,她可怜,你善良,我恶毒。”
“难道不是?”
寇骞止了声,看见一双防备的眼睛里映着他冷硬的眉眼,忽然觉得可笑,用来哄骗人的说辞,怎么把自己也一道哄了进去,轻嗤着承认,“是,我恶毒,养着你就是为了拉出去换钱,扒皮抽骨,心肝脾肺肾挨个卖个遍!”
屋内倏然静下来,外头是雨滴从檐角滚落,这头是泪珠从眼尾淌下。
她眼里的恐惧是真的,面上的惊惶也是真的,好似唯有他的百般讨好是假的。
寇骞忙伸手想去帮她擦擦,将将靠近时,她本能地瑟缩一下,于是那只手便只能木讷地撤回来。
“刚刚是气话,某不干杀人的勾当。”
“某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等能渡河了,某便送你离开,绝不食言。”
槐树下的屋子内,寇骞将湿透的衣裳随手挂到炭盆上熏烤,扯了件袍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第一顿晚饭吃得不欢而散,索性挪个新地,吃第二顿。
现成的两菜一汤,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这不比在那边生火炒菜、刷锅洗碗舒服得多?他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眼巴巴地跑去给别人洗手作羹汤!
“老大,你不是早上才说不在这儿吃么?”
“……不行?”
阿树咬牙扯出一个笑,恨不得把上一秒多嘴的自己一并下锅炖了,怎么就改不了爱搭话这个破毛病呢?
他这厢正深切反思着呢,耐不住边上一个没头脑也跟着胡咧咧地插话,“老大,那你明早在哪吃啊?”
“在这!”
“那你养的那只肥羊呢?”
“饿着,”寇骞冷笑一声,“还能天天哄着她玩过家家不成?”
胡乱灌了碗酒下肚,撩帘进了里屋,第二顿晚饭,也不算欢。
剩下桌案前的阿树和牛二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而后胡吃海塞。
“老大怎么不吃啊?是不是你手艺太差,做菜太难吃啊?”牛二捻了根鱼刺剔牙,大胆猜测道。
“屁!”阿树立时反驳,忽而意识到什么,向牛二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蛐蛐,“明显是在小娘子那没讨到好,失恋的男人嘛,都这样,我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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