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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着火把的人跑得又急又快,一口气尚未喘匀,便抬手将门砸得哐哐作响,门环撞着门扇,几乎要在那厚实的木板上凿出洞来,里头才传出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慢慢悠悠的脚步,叩门声愈发加紧地催促,可里头人丝毫未受影响,打着哈欠,将门拉开一道细缝。
眯着的眼上下一扫,入目尽是灰扑扑的粗衣麻布,动作立时又敷衍了许多,不先询问事由,张嘴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来?要是扰了贵客们休息,你这条贱命还要不要了?”
放在寻常时间,阿树定要跟人好生争论一番,可眼下实是没了闲情雅致,眸底通红,目眦欲裂,“蔡大夫呢?去请蔡大夫来!”
“嚷什么嚷!”门房撇撇嘴,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甲缝里的泥灰,“别院库存的药材可不够你们这百十号人吃的,蔡大夫今儿一早就去县里了,估摸着怎么也得明日午间才能回,到时候再来吧!”
话罢,那道窄小的门缝就要合上。
阿树忙插进一只手去拦,指节被两块门板挤压得由红转白,他却顾不得痛呼,恳求道:“那崔郎君可在?崔自明崔郎君,劳驾向他通传一声!”
强压下疼意,扯出一抹讨好的笑,从怀里摸出一锭亮闪闪的金元宝,门房恹恹的神情陡然一变,松开关门的手,转而将金子接过,手指摩挲着,飞快地用牙咬了一口,确认为真,笑吟吟地收进袖袋。
“他和蔡大夫一起去的,回去等着吧!”
大门“砰”的一声合上,这回,不管再怎么叩门,都叩不开。
阿树无功而返,越是靠近帐前,脚步越缓。
营帐里亮堂极了,好似裹进了一团火,绷直的布料上映出挨挨挤挤的人影,却都只聚在边角处,腾出了中心的一大块空位,阿树抿了抿唇,低眉掀开帘幕,空位处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是个苍白得几无血色的人,瘦瘦小小一团,眉眼紧闭。
四处搜罗来的被褥毫无章法地往上盖,周边摆了三四个火盆,饶是如此,也未能将冻得发青的躯干烘出一分暖意。
阿树喉头干涩,艰难地开口:“蔡大夫和崔郎君都出去了,最快也要到明日午时,别院的其他人,我也找不来……”
范云伸去掖被角的手微顿,一颗泪珠倏然滚落,在布面上砸出一圈湿痕,仓皇地用袖口抹了抹眼,毫无可信度地安慰道:“阿鲤可是自小跟着你们下水的,怎么可能会在一个水瓮里淹出好歹?现在没醒,定只是受了寒,多烤烤,兴许都不用等蔡大夫扎针开药,她自己就能活蹦乱跳了!”
众人纷纷附和着,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小,到后面,便只剩一片死寂。
“先回去吧,云娘带两个人在这守着,”寇骞揉了揉眉心,“叫所有人不要独自外出,不管干什么,最少三个人同行。”
人群渐次散去,阿树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劲,提起刀就要出去巡视,声称要将那个还知道是否存在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手揭开半扇帘幕,被冷声制止。
“站住!”
“那就在这干等着?什么也不做?”阿树重重地扔下帘子,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阿鲤的水性你是知道的,就是被扔进河里,她也能好端端地游回来,怎么可能会、会淹在一个水瓮里?定是营地里潜进人了!”
起初还只是胡乱猜测,可话出了口,反倒将自个劝服,思绪紧接着往下想,“是那个姓蓝的!他就没干过一件人事!我把他抓来,剐掉半层皮,我看他招不招!”
“如今我们是借着流民的身份才能暂且待在这儿,哪怕别院中人人知我们身份有异,有崔氏压着,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寇骞沉声道,“可一旦你动手了,不管成功与否,他们就有了正当的由头,届时营地里不论真匪假匪,皆要被剿个干净,连崔氏都可能被参一个通匪。”
“不仅救不了阿鲤,反倒让她连好生修养都做不到。”
阿树蹲下身子,将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彻底揉成了一团蓬草,“……那你说,怎么办?”
寇骞垂下眼睫,一点点分析着,“以阿鲤的身手,若同人交手,断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且她的身上并没有新添的外伤痕迹,我怀疑,是些下作的手段。”
“下毒?”阿树惊呼出声,可很快又摇着脑袋否定道,“大家伙都同吃同住的,没道理只有她一个出事啊!”
“你想想,她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等等,她、她还是个孩子,今年几岁来着?十岁、十一?”
“同样的分量,在我们身上兴许还未生效,可作用在她的身上已然够了,”寇骞嘱咐道,“对外只称是阿鲤不慎溺水,一切等蔡大夫他们回来。”
“蓝青溪想凭这个脱困,那我们就顺势演一场将计就计。”
秋风瑟瑟,将衣摆生拉硬拽出几道空隙,凶蛮地入侵,将稀薄的体温搜刮一通,留下一截躯干微微颤抖。
岫陵郡守此刻便是如此,也不只是如此。
握着茶杯的手已经微微出汗了,可指尖仍冷得像冰,面上讨好的笑随着滴漏一滴一滴地落下,便得愈发僵硬,两只眼睛直直地望向主位,可碍于垂下的纱幔,除个朦胧的人影外,再瞧不见别的。
望眼欲穿,偏生地位尊卑差在那,致使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孤此行,未曾走漏过风声,她们确却能准确无误地寻到你这儿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茶盏倏然跌在案上,郡守两腿发软,一句话的功夫,膝头已挨着地面,“卑职驽钝,实在是不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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