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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身影背对着她蹲在树下,身形轻轻起伏着,似乎是在抽泣,听声音是个女子。
她走近前,迟疑着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女子动作一顿、下一刻回过头来,竟生着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踉跄的双腿搅动起水花,原来不知不觉间,四周的水已经淹没了她的小腿,水面上映出一张枯黄瘦弱的小脸,也是她的面孔。
只不过,是当初那个八岁离家、艰难求生的自己。
“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哭泣的女子擦去眼泪,恶狠狠地瞪向她,“他们都不在了,所以你只能来找我了吗?”
她被问住了,又或者是被对方脸上怨恨的神情吓住了,半晌才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话说了一句她便愣住了,她的声音变得稚嫩而无助,而她面前的女子已站起身来、步步向她逼近。
“你去了赏剑大会,你觉得你值得更好的日子,你觉得你能守住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结果呢?你还是失去了老唐、失去了阿翁。你连自己的阿翁都护不住,又能去保护谁?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那杜老狗预言里的救世之人吗?”
她也急了,试图为自己辩解。
“谁要做那救世之人?我只是、我只是不想阿翁白白死去!”神志仿佛随着身体一起萎缩、变得脆弱不堪,她才说了几句便带了哭腔,“必须有人付出代价,必须有人去阻止他!就算我没能做到,这也不是我的过错。因为做不到便不去做,这又是什么道理?”
“人死不能复生,你做的这些只能宽慰自己、别无他用。若你除了纾解自己,还在为残存的那点良知而受折磨,我也劝你早日放下。这世上没有良知还活得好的人比比皆是,因为良知而死去的人却不计其数。”
对方冷冷说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懦弱至极、不值得拯救的愚人。
可是……可是那明明就是她自己啊。
“我只是不想这世界变得恶鬼横行,我只是不想日日生活在地狱之中。若要我像那般活着,我宁可怀揣良知死去。”
“想去地狱之渊,何须恶鬼之疫?人心之丑陋、幽深、晦暗,远胜这世间一切恶疾。而良知,忠诚,勇气……你所信奉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世人用来标榜自身的工具、欺上瞒下的谎言、对无知者的训诫!”女子的声音嘶哑、神情愤恨,像是在控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善良是个幌子、从来就不存在!是那群满嘴仁义、妄图要牺牲你的命去换世间太平的骗子编出来的谎言!你若是信了,他们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明拍手叫好,对你的牺牲不会多看一眼。你若是不信,他们就拿仁义道德的东西来压你,叫你一百万年也不得翻身!”
“不!不是这样的……”
她哭了、眼泪仍止不住地流,像是要将过往这些年咽回肚子里的泪水都倒出来。
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落在男子指尖,随后被他送入唇中、细细品味。
滚烫的、苦涩的、充满悔恨却终归无用的泪水,原来是这般滋味。
丁渺品味许久,随后伏低了身子,带着三分玩味的心欣赏着女子昏沉崩溃的样子。
她陷在藏婴香打造出来的幻境深处、轻易不会醒来,褪去了身上那些尖刺,她终于愿意将自己心底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他,而他就这么贪婪吸取着她的秘密,仿佛借由这一切成就了他们之间无人可比的亲密。
“或许你早该学着看清这一切。旧的家人不在了,你还会有新的家人。你和他那么相似,而他从不会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审视你。”
男子的声音借由那梦中树下女子的嘴、执拗地钻进秦九叶的耳朵中、钻进她昏沉可怕的梦境深处。
树下哭泣的小女孩似是被逼入了绝境,她的双手毫无章法地在身上摸索着,直到摸到一个破烂纸包才终于停下。她渐渐止住了哭泣,而后缓缓起身,望向头顶黑暗虚无的天空。
她嗫嚅着说着些什么,声音很微弱,但一字一句都那么倔强。
女子皱起眉来。
“你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小女孩哆嗦着嘴唇、轻轻开合着,“如果善良只是骗人的谎话,阿翁就不会给我半个糖糕、不会带我回家、我就不会活到今天。”
群山之肩
凭借着本能说出那句话后,秦九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被改变了。
燃烧的树与漫无边际的黑水尽数褪去,那股萦绕不散的香气也随之变幻,一会是钵钵街刚出炉白糖糕的甜味,一会是果然居里氤氲不散的药味,最终变作一种她记忆深处、熟悉的气味。
被太阳炙烤了一整日的老樟树散发的温暖气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院子里。院子不大,阳光却正好,正中那棵老樟树下坐着一群人,似乎是在说笑些什么。
她呆愣愣往前迈了一步,那些人便转过头来看她。
“怎地才来?再磨蹭几步,天都要黑了。”
是秦三友的声音。他正坐在板凳上摘菜,抬起头又是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她就这德行。你同她说这掉了银子,她保准跑得比受了惊的驴还快。”
师父竟然也在,就半卧在竹椅上打着蒲扇,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秦掌柜莫不是怕了?说好的螃蟹宴,怎么着也得一人七八只吧?”
老唐站在那张用木板临时拼出的桌前倒着茶。茶看着不太行,一半都是茶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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