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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翰没料到他如这么问,满脸的尴尬与为难,一时竟哑在了当场。倒是匡义在一旁解围,“这个长孙思恭,狡猾得厉害。原本看他行为处事,嚣张跋扈很,与朝臣交往也从不避讳,还以为查他党羽是件轻松的事情。可每次查下去,那些素来与他有交情的朝臣,都经不起推敲,大多数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决计不到利益相系、进退同步的一党之徒。”
这也是赵匡胤早已料到的事情,便道:“能让你们轻松查到的,不过是障人耳目的掩护。若是贸然上奏弹劾,便要打草惊蛇,让长孙思恭有个防范。”
匡义道:“光翰也是这么想,革几个虾兵蟹将的职,也抓不住长孙老头的命脉,半点用也没有。但只可惜徒费了这些日子的功夫。”
赵匡胤听这话,心里一凉,问道:“这些日子,便一无所获吗?”
张光翰看了匡义一眼,迟疑了半晌,才缓缓道:“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他的手指叩击在藤木桌几上,似乎下了决心,“先头搞得我很沮丧,查来查去也不过只摸到长孙氏无关痛痒的皮毛,但这些日子我倒有了一个想法,长孙思恭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的掩护和烟雾,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上半身倚靠在茶桌上,清理出来一块桌面,摆弄起了几本奏章与茶碗,让自己的解释更容易理解,“长孙家族历朝数十载,拿走了朝廷大量的赋税,若说在朝中没有党羽,任谁也不相信。可若是有亲信党羽,必有书信往来、利益勾兑,要查到这些即便艰难,也不至于每次都失败。所以我现在假设,长孙家族在朝中并没有形成众多党羽,而是有一个伙伴,这个人跟他并非姻亲平日也没有过多的交往,却心照不宣地在暗地里维护长孙家族的利益。或者说,长孙思恭与这个人形成了一种影子的关系,就是彼此对对方的势力都拥有控制权。这样即使长孙思恭离开了陇西,只要这个人还在,他仍然能对控制住陇西的局面,随时调动陇西军。我想,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长孙思恭可能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点,最终才同意冒险进京受封的。”
张光翰这番话,说得赵匡胤悚然心惊,急忙问道:“你这番推测可有实证?”
张光翰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指着一旁繁多的奏章,缓缓说道:“虽没有实证,但这段时间,我翻阅了这二十多年来有关长孙思恭的所有文书,心里的这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如果我是长孙思恭,我一定会这么做。”
赵匡胤眼中精亮的眸光紧紧聚成一点,他心里知道张光翰的说法有极大的可能,这确实不失为一条好的谈饷、保全、干政的路子。但他又不愿去面对,如今距离长孙思恭进京只剩下小半个月的时间了,若真有这么一个人,进京之前不能找出来,柴荣想拆撤长孙氏的布局就危险了,一招不慎,陇西军叛乱,莫说寿州、幽云十六州光复无望,便就是这大周的江山也要岌岌可危。牵一发而动全身,赵匡胤从前觉得柴荣对陇西、对郭氏太过纵容,总有一份半点源于自身性格的软弱。而今看来,比起刚毅来,坚忍与谨慎更是一个帝王所需。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又问:“此事关乎重大,这番推测,你跟陛下讲过了吗?”
张光翰面色凝重,迟疑了一刻,才道:“还没有。”接着又道,“陛下虽许了密奏之权,但我并不打算将此事上奏。”
赵匡胤疑惑不堪,眼中突突窜起了两团怒火,道:“为何不奏?”
张光翰迎着他的目光,凛然道:“大哥,君心难料。陛下只是要彻查长孙氏的党羽,咱们竭力去查找便是,何必给陛下多余的疑心。难道大哥不担心陛下怀疑,在朝中与长孙思恭暗相勾结的人就是你么?”
一番话,如天雷劈顶,砸碎了赵匡胤君臣同心的幻像,竟显出他的几分幼稚。他想了想,自己亦觉得自己倒是长孙思恭合适的人选。只好苦笑一声,哀叹道:“若是如此,此事便要难上加难了。”
匡义也被张光翰的话吓了一跳,他不似赵匡胤那般旷达,当下便有几分愤愤:“大哥为陛下也称得上是殚精竭虑,竟这点信任也没有。倒不如任由长孙氏做大,管它寿州也罢、南唐也罢。不理他们,大哥仍好端端的是二品的将军,何必白担这君王的忧虑。”
赵匡胤此时正隐约想起一事,突然听到匡义之言与朝中骑墙草的臣工们如出一辙,心里恼怒不堪,只冷冷地说:“我自十八岁起跟着先帝,到今天也有十几载的时光。国运兴也好,衰也罢,我却看明白了一件事,凡事皆必出自一人。权柄旁落或朝权分散,令行不一,到头来就是争乱不休、事事制肘。你从前还懂圣贤之礼,如今跟那帮油混子待久了,只学会了明哲保身之术,日后还指望你成何大业?”
匡义自幼丧父,赵匡胤如兄如父,却从未如此严厉地申斥过他,何况还有旁人在场。脸面顿时便有些挂不住,却不敢发作,只好连忙跪下谢罪。赵匡胤也不搭理,两兄弟便沉默僵持着,倒让张光翰在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春风绵绵,从茶室半掩着的窗户中吹进来,夹带着一股沁心的花香,偶尔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入耳。赵匡胤方才在心头隐约的想法突然明晰起来,扭过头,对匡义说道:“你还记得那个余爷吗?曾索要过一个花鸟使的位置。你去套套话,查他究竟是为谁谋职,兴许这条线能摸到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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