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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看着跪在紫宸殿上还在等回话的霜儿,她淡粉色的裙摆由于赶路的匆忙,洇湿了一片,深绯浅红相间,像一朵含春而绽的梅花,无端就让人想到了六月梅。柴荣按了按眉心,六月梅,没想到她竟在六月梅上做手脚。这等对人心的拿捏,谋划的周全,即便身为君王,也不得不为之赞叹,只是,为何偏偏站到敌手的位置上。柴荣想到此处,心绪一阵翻滚,更不愿面对此事了,便对霜儿道,“朕还有些政务,你回去禀告皇后,让她先行处置,待朕结束朝务之后,再来回话。”
那霜儿也是通透之人,便拜倒在地,道:“娘娘说此事关乎宫中一品二品嫔妃,中宫不敢擅旨,还需陛下亲审,方能独断是非。”
“嗯。那朕一会再过去。”柴荣只好硬拖。
“陛下,此事紧急,娘娘还在延福宫等候。”霜儿倒是不依不饶。
“紧急?琼妃已经毒倒,涉案众人都在,朕倒看不出什么紧急之处。行了,你下去吧,朕一会便来。”柴荣幽幽的眼风逼得霜儿只好行了一礼,缓缓退出。
喝了口茶压住了心底的烦躁,柴荣又传了张光翰进来,希望这位被自己看重的御史能给他带来好消息。然而他终究还是失望了,张光翰仍持着上次觐见时的看法,长孙氏在朝中必有一位藏得极深且休戚相关的同党,除此之外,就没了新的进展,不过就他深陷的眼眶和一脸的憔悴看来,他倒没有怠工,仍然在做着艰辛的查证,只是没到结论的那一日,不愿君前妄言罢了。柴荣深知他肩负的压力,也不再催促,勉励了几句,又赐下午膳。
送走了张光翰,又宣了赵匡胤进来,详细询问了寿州的情况,后续的兵将编制、粮草供应等事务,又问了黑衣军的动态,幸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柴荣的心方才稍稍安定了些。如此一番磨蹭,竟捱到了日斜西山,皇后已经换了三拨人前来请驾。柴荣终于无法再拖,唤了仪仗,巍巍往延福宫而来。
他倒还没忘了琼妃,先绕道在延和宫慰问了一番。颤颤巍巍的琼妃显然已经听了宫人的奏报,勉力支起病体,哭泣着请求陛下“替臣妾做主,诛了郭氏那奸佞之妇”。浑浊的泪水从她原本就不出众的脸庞上滑落,又添了几分憎恶之意。
待柴荣坐定延福宫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早有宫人们将殿内那盏三十二面的琉璃宫灯点亮,又在四壁添上了许多明烛,将诺大的宫殿照得明如白昼。柴荣环视四周,见二品以上的妃嫔都在,分列四座,云鬟雾鬓,满室的华丽。如今一个个敛着呼吸,半点异响也没有。就连发鬓上最爱胡乱跳动的翠玉环佩们都改了心性,一动不动地静待着这位帝王来主持公义。
柴荣轻轻扫了一眼皇后,话说得不徐不缓:“这便是你这位六宫之主约束的后宫?”这只是句泄愤的话,责备之意却已宣然。
皇后连忙跪下,那沉香色的翚文苇裙摆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口中之言则愈加谦逊:“宫中风波不息,皆是臣妾管教不力,陛下凡有惩处,臣妾领受,未敢有怨言。只是今日之事,干系重大。琼妃病倒,长孙贵妃有孕在身,郭妃又难以自辩清白。臣妾愚钝,虽居中宫之位,此事却不敢擅断,还请陛下亲鉴。”
柴荣嗯了一声,余光瞥见长孙妃端坐在一旁,烛火透过琉璃灯片,落在她额上、肩上,激起了一层冷峻凌厉的寒光,就连下巴也绷成了一道刀刃的弧度。然而她并未开言,神色也平静如旧,只是任由自己的眸光落在郭妃身上,切、割、砍、剁,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见柴荣沉吟不语,皇后倒不失时机地将这一日来的勘察结果一一呈上。延福宫的书房里搜出了朱砂,司珍司的档案中记载六月梅是月初赏赐给郭妃的,延福宫的库房也有入库记录,并配上了入库印笺。郭妃一直没用,直到前夜才命司库宫人拿了出来说要赠给皇贵妃,便在内室里放了一夜,昨日差人送到景福宫,阖宫内外共有六名宫人接触过这匣六月梅。
柴荣目光深沉如秋水,静静地听完皇后的详细繁复的汇报。心中盘思,若是长孙妃做下这个局,相辅的证据必然丝丝紧扣,莫说破绽,便是一丝刻意人为的痕迹也难以查出。一旦证据坐实,为稳定后宫,依理郭妃马上就要被论罪,褫夺位分。如此一来,本就无人相辅的四皇子宗训便与皇位无缘了。
柴荣远远地望了一眼郭妃,她已经接受了被人陷害的事实,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听着一个接一个的宫人讲诉自己早已无力改变的事实。一袭夜风穿进殿内,绕过郭妃沉默不语的脸颊,将眼角那颗清泪的寒意染在了柴荣的心头。郭妃不是不能被放弃的,如今长孙氏在朝中的同党未明,现在还没到能与之翻脸的地步。面对这滴水不漏的杀局,两全的办法是拖,拖到前朝局面能完全掌控。而这步步紧逼的设计显然便是朝着急事急办的方向去的,铁证面前,即便拖过了今日,恐怕明日的奏章便要淹没御案了。
帝王之心从来以相较厉害为首位,一个宫妃的死生,说穿了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的弃存。何况郭妃家世单薄,本是最易被放弃的。而今日柴荣却不知怎的,心头被恻隐之意缠绕得透不过气来,他缓缓问道:“这景福宫涉案众人可有认罪?”
皇后迟疑了片刻,答道:“郭妃及六名宫人,即便铁证在前,也无一人认罪,皆齐声喊冤,说对此事全然不知。”
柴荣挑挑眉毛,“除此之外,别的人证物证是否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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