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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赵匡胤恭敬道。
谈完军务,赵匡胤垂手矗立一旁,天光将他提拔的身影在地上划拉出一道笔直的线条。忙碌了一夜,却未见半丝倦容,仍然是那般英姿勃勃。柴荣沉沉地打量了面前这个不避亲、不避嫌的办事得力又知进退的臣子,像是再打量一位知己老友,他的心脏闷闷地跳了几下,纠缠他数年的问题卡在喉咙上,随着喉结的上下移动吞咽不出。良久,他觉得天下可以商量此事的唯有眼前这个人了,终于缓缓启齿:“听说,长孙思恭就刑前曾有提到先帝嫡子一事?”
赵匡胤闻言,背脊上阵阵发寒,他最怕被问及此事,现在看来想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当时场面混乱,长孙只这么信口胡言了一句,臣也未听得确信,故而不敢禀奏。”
柴荣摆摆手,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对往事无尽的沉思当中,“先帝与姑母当时育有两子青哥儿和意哥儿,乾偌之变时,汉帝疑心先帝欲反,将满门抄斩,那时先帝与朕在漠北大营,长孙思恭在洛阳练兵,离京师最近。你说,会不会青哥儿、意哥儿真的逃了出去。
赵匡胤正色道:“微臣不知,微臣只知道先帝在临终前,将江山社稷亲手交到了陛下手中。微臣还听说汉帝凶残,行刑那日命百官观刑,一百多颗人头同时落地,臣不信众目之下,还有侥幸。”
柴荣轻轻地、疲惫不堪地摇了摇头,道:“朕毕竟不是先帝的亲生子,这些年来,朕最担心的便是有人拿血统做文章,疑心朕得位不正。朕不信长孙思恭会空口胡言,赵卿,你替朕暗查此事,若真如长孙所言,无论怎样,要找到先帝二子的下落。”
然而找到之后,是杀是留,他亦没有明说。赵匡胤心道这差事可微妙难办,抬头撞见柴荣殷切如许的目光,墨色沉沉的眼眸中隐藏着一缕杀机。赵匡胤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只好磕头拜倒,郑重领命。
玉殒
长孙妃在宫中已经绝食六日了。
六日前,她父亲被诓骗入城、斩杀于东市时,她正在景福宫里往发髻上插那一支二十四枝翅金树簪,芙蓉石、翡翠、玛瑙、绿髓、珊瑚、孔雀石,极尽奢华,只需要稍微一晃动,便散落出无限的耀眼明光,她纤细的腰间饰着深青蔽膝、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物,将那套蹙金红罗翠翟的祎衣衬托得华贵无双。
噩耗惊动了景福宫满殿的红纱舞灯,朱珑闪耀间,长孙妃将身旁御赐的那个鎏金嵌玉的大花瓶砸得粉碎,然后,她站在那一地的繁华与破碎之中,如一座高踞云端内心焚灭的神,双手死命地拧纠在一起,护在小腹上。她转头过,满头金翅步摇仍耀出五彩璀璨,与那她恨得发红的眼神一并死死地盯在满地匍匐的宫人身上。她一字一句道:“让柴荣来见我。”
柴荣当时没有空去处理景福宫的事,长孙思恭刚刚被诛杀,朝野震惊,接着又要公审岐国公,文德殿的蜡烛常常彻夜不息。他抽空让刘平传旨,命皇后代为处理安抚,虽然封皇贵妃的仪典不再有了,但金册金印还是赐下了,长孙仍是宫中皇贵妃。
皇后去了,温言好语安慰了半日,言辞厉色告诫了半日,长孙妃依旧那副淡淡的模样,对面前的一切仿佛看不见听不到一般,最后被皇后弄得烦躁不堪,终于开口道:“我陇西家族倒了,你们郭家、符家还剩几日。今日你来劝慰我,他日又有谁来劝慰你?”弄得皇后也郁郁离去,连复命都只差了霜儿前来。
柴荣淡淡一笑,道:“那便任由着她过几日再说吧。”
比起怨恨、咒骂、撕打来,这任由自生自灭的冷漠更是让人无法忍受。长孙妃在第六日的时候拿起了一把银刀,冲着满殿宫人嘶吼道:“让柴荣来见我,不然我就将这腹中胎儿生剖出来。”
众人大骇,首领太监派了七八个内侍,跑到文德殿前,跪成一排,道皇贵妃有要事奏禀,恳求皇上到景福宫一行。
柴荣决定看看长孙妃,没有带仪仗,只由刘平陪着,安步当车,从文德殿缓缓过来。这段路是他走惯了的,一草一木今日看来都带着凄凄离愁。这一日,在他的谋划中,曾想过千百次,真的来了,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成王败寇,败者自然落魄,而成的亦是孤独的王。
长孙妃卸下了一身的华丽,素衣孝服,没了珠翠宝玉的遮挡,到感觉两人的距离要近了些。她静静一瞥,眸中竟是恶毒的怨恨,嘴角凄凄冷笑,“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
柴荣澹然,“你仍是朕的妃子,位居一品,在宫中居住,一切供养如常。你喜欢奢靡,朕也不会怠慢你,逢年过节,赏赐依旧……亦同样有机会伺宠。”
她仰头冷笑,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伺宠,这好大的天恩,贱妾怕是无福消受。”她欺身逼近,“那这腹中的皇子呢?是要跟我一样沐浴天恩,分封为王,享尽富贵?还是被当作谋逆贼子,斩杀于市,已绝后患?”
柴荣看了她一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便转了头,避开了她咄咄相逼的眼神,“这皇子……贵妃,你根本没有身孕,龙裔一说,只是朕命御医院调配了草药,使你出现恶心、呕吐、头晕等假孕症状罢了。”
长孙妃大惊失色,低下头,双手按在小腹上,平坦紧实的腹部像噩梦般宣告着,那将为人母不过是一个空洞的骗局,眼泪随着暴怒瞬间喷薄而出,美丽的容颜在这一刻扭曲得有些狰狞,“柴荣,我长孙一家何曾对你不住,竟被你算计至此。当初你不过是先帝义子,若不是我父亲稳住陇西,以你的身份如何能登帝位,这些年,哪一年不是奋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然而,你竟将他诓骗进京,杀于东市;我嫁与你十数年,哪一日不是悉心伺候,真情相待,你……你竟然为了骗我父亲入京,连身孕都作假,你究竟……至我于何地,将我戏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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