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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儿双眼微红,嘟着嘴抱怨不休:“内务府的黄公公,心肠最坏。他说今夜赴宴的宫眷众多,没备下那么多轿子。莫说两架了,就连娘子过来时乘坐的那架也被他调去做他用了。还说,若是夫人愿意等,尽可以在昌德殿中等待,别的车轿闲了,便来接夫人。宴席散了,昌德殿哪里还有人,他这分明便是刁难,也不顾及夫人体弱。”
解忧冷笑一声,看着越来越烈的骤风,哀声道,“正经讨要都不行,如今这个时辰,哪里轻易能寻到软轿。这地方又前后不着。若再耽搁,暴雨来临,怕是更加麻烦。”说罢,索性一咬牙,蹲下身子,将贺氏背上,对芳儿道:“你在前边打灯,我们紧走几步,夫人身子弱,万不可再淋雨受寒。”
宫中风气向来拜高踩低,柴荣方在殿上虽赐了贺氏“硕人”的封号,又同时赐住宫中。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究竟,若再有人有意刁难,随意的克扣便轻易可让她们陷入尴尬的境地。解忧突然想起秦妃曾取笑她,出入呼前唤后“颇像一位得势的大妃”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而那时,秦妃自己正是圣宠优渥的大妃。今夜今朝,竟是秦妃的楼塌了。宫中权势更迭如风水轮转,表面是圣心的喜恶,背地里却是朝堂之上角力的结果。所有被牵扯其中的人,统统落进了“身不由己”的魔咒中。
暴雨前夕的风裹在身上,像绳索一般地将解忧的呼吸一层一层勒住,几乎令她窒息。负在身后的贺氏呼吸浑浊且急促,与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一起透露着令人不安的征兆。解忧将她向上托了托,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道:“夫人,前边便是延福宫。你若是难受,我们便去郭妃那儿歇歇。”
贺氏的声音透着虚无的坚强,极力忍耐着身体的不适,道:“不用。”
解忧还想坚持,又想到那霜贵人如今还住在延福宫,心中凄楚,便不再多言,沉默着继续赶路。
汗水濡湿了发鬓,簌簌吹来的风,让视线愈发模糊。贺氏的声音细若蚊吟,在耳边响起,“解忧,谢谢你。”
解忧没有答话,只觉得身体与神经在这风雨夜中都酸胀疼痛。转过延福宫,天边一个炸雷响起,瞬间照亮了天地,紧接着在耳旁炸响的是芳儿凄烈的尖叫:“夫人,夫人!!”
解忧心头一沉,扭头看去,贺氏紧闭着双眼,惨白的面容在闪电的强光下看不到一丝生气,嘴边鲜红的血洇成一片,连解忧肩头的衣物都沾染上了不少。解忧将贺氏放下,抖索的手指试了试鼻息,微薄得如丝如缕,仿佛在下一阵风吹来,便能断绝。她稳了稳心神,对芳儿道:“我带夫人回去,你快去找太医!若是太医不来,便去皇上那请旨!快去!快去!”
话音方落,漫天的大雨倾盆而至,几乎要三人淹覆。本盛夏时节的雨水,却无端透着蚀骨的冰冷,将解忧的心拖进了沉沉黑暗中。
回到庆寿宫时,已是半夜。当值的几个宫人手忙脚乱从解忧背上接过湿透的贺氏,替二人换过衣衫。在屋里支起了个小炭炉,咕嘟咕嘟地煎着浓浓的人参汤,药材的气味给人带来了一丝温暖与心安。解忧轻轻扶起贺氏,银勺盛着药汤,缓缓灌入嘴里,又无力地从嘴角流了出来。又命人切了参片,放在贺氏舌下。正手忙脚乱中,芳儿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
解忧急忙迎了出去,朝她身后看了一眼,除了漆黑的夜和猛烈的雨,并无他人,心便直堕到了谷底。
芳儿抹了抹泪,愤然到:“太医院与内务府竟是一般的没心肺。我在求了半天,他们竟一个太医也不愿派来,说是宫门落钥,太医们早便出去了,让我明日再来。我问当值留守的太医何在?他们又说当值太医只为伺候皇上与后妃,他人差遣不得。还说这正下着暴雨,宫中又有有孕的妃嫔,万一有急事,通知不及,这责任怕是几个脑袋也担不了。“芳儿显然是急怕了,又受了不少气,恨恨道,“医者父母心,平日里各个道貌岸然的,真遇上事,竟连救命的急事也能百般推诿。“
解忧急道:“那你去皇上那请旨了么?”
“去了。”芳儿丧气道,“连刘公公的面都没见上,下面一个面生的小内侍便将我打发了。“
解忧站起身来,道:“我自己去。”
芳儿扯住解忧的衣袖,道:“娘子别白忙乎了,宫里等级森严,这层层宫墙,压得可不就是层层叠叠的人。年前,那与秦妃一道入宫的凤舞姑娘,也是半夜发了急症,一层层的宫门敲过去,临了还是没见着人。即便娘子真地见上皇上了,一道旨意下来,太医院那边又要怨娘子不懂规矩,千阻百扰的,同样不中事。“
解忧沉着脸,这番道理她自然明白,只是事情紧急,一时竟忘了分寸。她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贺氏,面若金纸,七魂三魄怕是散了大半。哀叹一声,对芳儿道:“你去趟昆玉殿。秦妃应该还在,务必请京羽姑娘来一趟。”她本不愿再此时麻烦秦妃,但如今形势,她实在无计可施。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京羽便与芳儿一同回来,背着半人高的药箱,衣裙几乎淋湿了一半。彼此无多余的话,京羽查看了一番贺氏的病情。下针,喂药,忙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出来。
解忧递过一条干净得手巾,焦急问道:“夫人情况怎样?”
京羽拭了拭额头的汗珠,犹豫片刻,沮丧地摇摇头道:“赵夫人的身子本就大伤,若是静息修养,兴许还能撑些时日。今夜在殿上耗神竭津,又被大雨淋湿,风邪入奏里,便成双感风寒之症。古书云,‘两感伤寒不需治,阴阳毒过七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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