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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危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背上,热意蒸出一片潮气,连带着那片皮肤也被捂热。贴在他颈后的那只手微乎其微地一顿,随即收回,谢无相撤身,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这下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郁危脸上出现了堪称是空白的表情,后知后觉地蹙起眉:“我……”又说什么了。
他看着谢无相,谢无相看着他,半晌,对方轻笑了一声:“是想回黑虎山了么?”
“……”
差点忘了这茬。
郁危木着脸,与他对视良久,勉强点了点头。
谢无相指尖在他身侧的桌面上轻敲着:“这么说来,你那位师尊……”
这次不等他说完,郁危就打断他道:“黑虎山老祖。”
嗒嗒的敲击声停了,谢无相微笑着睨了他一眼,补完了后面的话:“……你也想他了?”
如今老天也在惩罚他,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来,郁危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谢无相算准了他现在好拿捏,又问:“那为什么不回家?”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他也问过一次,是在单鸦村的那座破庙里。当时郁危回答得轻松又毫不在意,现在却沉默了许久,说:“回不去。”
他是一只劣迹斑斑的鬼,进不了昆仑山。
“那如果可以回家,”谢无相问,“要回吗,歪歪。”
他的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郁危脸上。郁危偏过脑袋,迟疑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腿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不知道谢无相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太疼了。身为一只鬼,吃穿住行、生病流血竟然还和人一样,还要别人来替自己处理,郁危觉得有点丢脸。
但这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意的一件事。郁危道:“我要送邵挽去轮回。”
连他碰到大大小小的劫难都会中招,更别提邵挽一个小鬼头。若是作为鬼死在了人间,那就是真正的灰飞烟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在那之后,如果可以回家……”他说,“或许会回家吧。”
即便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郁危还在别扭地扭着头,半张脸掩在乌黑的发下,顶着一贯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却用嘴唇说出这样柔和的话来,让人看了就很心软。
他的手垂在腿侧,松松搭在桌沿边,撑住身形,不想被谢无相看见自己的神情,却忘了手背上的某只叛徒眼睛。后者眨巴眨巴,乖乖地盯着谢无相,好像对方总对它有无限的吸引力。
谢无相和叛徒对视一眼,唇角清浅地一勾,嗯了一声,下一秒,忽地不打招呼倾身过来,托着他的腋窝把他从桌子上托了起来。冷不防被抱起来,郁危猛地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无相手臂一捞,托住他大腿后侧,就这么像抱小孩一样把他抱起来了。
双腿悬空,他瞬间比谢无相蹿高了几个个头,不得不俯视他。郁危只愣了下,随即便黑了脸:“你……”
他浑身的刺又冒了出来,简直像炸毛了一样,感觉下一秒就会挣脱跳下去,顺便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人一脚。
谢无相没被他吃人的眼神吓到,不紧不慢地说:“不是要抱吗?”
“……”
他是这么说过。但是——
郁危嘴硬道:“谁说要你抱了?”
谢无相嗯了一声,淡淡道:“你还想找谁抱?”
“……”
解释不了,郁危索性不说话了。不过就是抱一下,手都牵了,这又算什么,反正没人看见。
话虽如此,他还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怕一个不稳摔下去,两手紧紧扒住了谢无相肩膀。
后来他想,这个拥抱或许并不含任何意味,只是碍于他的腿伤,终于微微放松下来。谢无相把他从屏风后抱了出去,板板正正放到了床上,然后自然地支起身,说:“睡觉。”
他伸手越过郁危,到床头熄了灯,正打算走,忽而若有所觉回过头一看,黑咕隆咚的房间里还有两只眼睛亮着,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郁危此前昏睡太久,现在反倒清醒得很,反抗说:“睡不着。”言下之意就是不睡。
怕他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谢无相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这个给你。”
他朝着床上的人微微张开手。下一秒,困困符从宽大的袖口里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欢天喜地地跳到了床上,蹦蹦跶跶往郁危枕边走。
郁危用两根手指捏起它:“……困困符?”
“收着吧。”谢无相轻笑道,“晚安,做个好梦。”
-
困困符的确很管用,郁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日光透过窗棂,一缕缕渗进来,像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轻纱,柔和地蒙到床上。门外是低不可闻的说话声,他翻了个身,枕头边是失而复宠的困困符,小小薄薄一片,抱着他的手指。
这个场景太过安宁平和,郁危下意识赖了一会儿床,发现手上的眼睛消失之后,愣了愣,坐起身来。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后颈,又拆开还染着血的绷带,伤口已经愈合,看不出半点昨夜曾经皮开肉绽的迹象——他的相消失了。
世人求之不得的灵相被他亲手剜了两次,极不稳定,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相,可能今后会再次昙花一现,也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代价是成不了神。
这些事郁危都不在乎。他站起身,困困符灵活地贴到他衣摆上,跟着他一起推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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