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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陆玄一不注意,小纸人扁扁地从窗户缝里飘了出去。
夜晚的饮月观依旧灯火通明,他钻出来的时候,一队巡逻的楼家弟子正好路过,带起了一阵风。小纸人灵活地翻了个跟头,看准时机一跃而下,啪叽贴在了末尾一个弟子的衣摆上,淡定地待着了。
等到这一队人和另一队内院巡逻的弟子交接时,它又毫不犹豫地贴到了另一人的衣服上,天黑看不清,任谁也发现不了自己身上突然多了一个小挂件。几番下来,小纸人就轻易地到了饮月观的深处。
一路走过来,都只是在饮月观内晃悠。楼家表面一派风平浪静,甚至还有几分7=祥和,郁危兜兜转转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楼忌口中的后山。
等到了人迹罕至的后门,他刚从代步工具上跳下来,就听见了两道交谈的人声,伴随着灯笼的光照过来。眼看就要无所遁形,他猛地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藏到了阴影里。
交谈声不大不小,还有隐隐的饭菜香味,郁危扒在墙角边,蹙着眉听去。
烛火在地上拖曳出两道扭曲抽长的影子,两人压着嗓音,窃窃私语:“……后山还剩几个人?”
“谁知道,这次别再死绝了。”
“这批药奴都是家主精挑细选过的,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光是清理后山的尸体就花了小半个月。”
“嘘!你忘了?家主说过不许提那次事!”
“那又怎样,这儿又没别人,后山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不过这差事真是晦气,等家主回来,我一定要换个活干。”
两人边聊着边往后山的结界走,正要拿出入山门令时,其中一人忽然顿住,抬高了手中的灯笼,往身后照了照。
同伴催他:“又怎么了?”
那人仔细探查了一番,一无所获,呼出口气来:“应该是我看错了,好像有第三个影子。”
“别自己吓自己了!”同伴搓了搓胳膊,“快进去送完饭,早点出来,后山这地方可阴得很。”
那人回过神,将灯笼重新摇了回来,掏出门令,按在了结界入口处。
下一秒,面前的空气如湖面水波,轻轻一皱,随即涟漪般向四处漾开。
山门大开,山风长啸,原本空无一物的门外悄无声息多出了一座深黑色的山,森然现于眼前。浓黑色的雾气缠绕,连月光也照不透,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浓重的不详气息。
小纸人贴在开门那人的袖子底下,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那些黑雾阻断了他的神识,郁危神色有些冷淡,默不作声扒紧了些,藏在对方身上进入了后山。
结界入口在他们身后消失不见,两人仿佛是为了壮胆,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郁危无心去听,只能感受到越往山中走,周身温度越低,风声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裹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从前在楼家时,印象中并没有后山这个地方。楼家为什么要把药奴全部关进后山?
两个楼家弟子还在继续:“……这些药奴在外面也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乞丐,进了楼家,物尽其用,咱们又是吃又是喝地供着,不比死在外面好多了。”
“从前有药奴活着出去过吗?”
“听说有一个……”另一同伴神神秘秘道,“据说是家主得了某位高人指点,将那个药奴送了出去,送去了哪儿,就不知道了。”
“到地方了,把饭推进去,咱们赶紧走。”
黑黝黝的深洞出现在眼前,一片诡异的寂静。在两人忙着将饭菜塞进去的时候,纸人无声无息地从衣服上脱落,咻地钻进了山洞里。
洞内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小纸人行动迟缓,蹦跳着往深处走去,忽然脚下一绊,险些翻了个跟头。
郁危堪堪稳住身形,暗恼了一万遍谢无相选的破替身,低头看时,却皱起了眉——
那是一具白骨。
骨头已经被腐蚀得发黑,上面邪炁的气息挥之不去。他冷了脸色,抬起手,一丝灵力倏尔注入,驱散了尸骨上缠绕的黑气。
郁危抬起头,神色随即沉了下来。
整个山洞内,都是森森的人骨。
小纸人一刻不停地掠过那些骨头,往更深处飘去,终于见到了几个活人。说是活人,却也和死了差不多,身上没有一丝活气儿,楼家的奴印袒露在长满老年斑的手臂上,像是一只吃人的眼睛。
那几个老人倚在石壁边,一动不动。他们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生满皱纹,皮肉松弛,只艰难地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满山洞里,除去累累尸骨,只剩下几个活死人。
郁危眼底的温度一点一点褪去,几乎压抑不住翻涌的怒火,死死攥紧了手。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骤然起伏的情绪波动,郁危的手指上,缠绕的灵丝极轻地被牵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听见谢无相的声音:“歪歪。”
平稳的心跳声顺着灵丝传来,微颤的发麻,郁危几乎已经习惯了对方时时刻刻的存在感。很神奇地,他平静了下来,说:“我到地方了。”
谢无相这次没有和他闲扯,直截了当地问:“遇到麻烦了吗。”
郁危一愣:“……嗯。”
“等我,”谢无相道,“不要自己逞强。”
小纸人踩在石头上,伸向身前人的手在半空中一顿,灵力唰地散了,有种被当场抓包的错觉。
即便如此,郁危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自己如今自身都难保,更没办法帮眼前的这些人脱离痛苦。
正想着,小纸人的手被灵丝扯得一动,轻缓的声音传过来:“早点回来,小小一个人,不要自己去不安全的地方。”
身为主人,被自己的灵引反牵制住的,他还是头一个。郁危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己的纸手,没好气道:“我知道。”
话虽如此,小纸人还是轻手轻脚地向这些活死人靠近了些,想确认他们的状况,对上那些视线时,身形却猛然一滞。
那些眼睛干净澄澈,没有一丝属于老人的浑浊,分明是二十几岁年轻人的眼睛,如今却只剩被折磨后的痛苦深埋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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