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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看清他的匕首藏在哪里,谁也没料到他的动作那么快,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沿着喉咙那道伤口深入,殷红的血珠飞溅出来,在那朱色大门上留下更深的印记,血珠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在火光的照耀下,红白对比,更显刺目。
卫帝自戕了。
在卫国历代帝王的灵位前。
这个变故让在场所有人的野心仿佛浇上了水,又在数九寒冬冻为坚冰。
宫变“清君侧”与宫变“杀帝王”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卫帝倒下后,帝王的灵位间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他执着简易的纸笔,对所有在场的人怒目而视。
那是卫国的史官,无人不识。
所有人的心骤然往下沉。
他们已经预料到,史官笔下将会如何描述他们———
“乱臣贼子”“逼杀帝王”“狼子野心”“不忠不义”……
一切难听的词语都将与他们挂钩,并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有人想要阻止史官,于是一把上前撕烂那纸,踩碎那笔,将所有的物证都毁个干净,史官却道:“此间发生的一切即使毁去记载,我也依旧铭记于心,要将它公之于众。”
有人咒骂,有人利诱,有人威胁,但卫国的史官却是这朝堂间最固执的一批人,每一个都是,眼前这个尤甚。
他只是啐了一口:“史家大事,岂可擅改!”
于是一柄剑当胸贯过,结束了他的生命。
有人扔下剑,不屑道:“不听劝告,自取灭亡,此段历史寻人重写,又有何不可?”
不同于执剑人的年轻气盛,更多年纪大些的、参与了这场宫变的人忧心忡忡。
这事……绝不会这样简单结束的。
果然,当日记载灵望殿发生之事的史官,并不止殿中被杀死的那一人。
更多的人从他们不知道的密道中遁走,将那日的所见所闻记载下来。
他们杀过一个在卫国极负盛名的史官,那人死前不闪不避,只仰天而笑:“史官载史,怎可失职求生!白纸覆墨,墨点难除!”
他们也杀过好几个名声不显,却同样固执的史官———
“世家聚以弑君,我载而死,天下知之而共记!”
他们好像不怕死似的,一人死去后,便有另一人便接过他的职责。流血不能让他们退却,死亡不能让他们畏惧,罗织罪名不能让他们求饶———权势在这一刻,竟连寥寥数行墨字都不能更改。
他们在和史官夹着血的较量之间,卫王宫忽然传来噩耗———太后薨逝。
没人知道太后为什么会死,也许是出于对世家逼死了她唯一孩子的怨怒,所以以死抗争;也许是担心自己从此受制于人,一辈子看人脸色,故而决定自尽;许是被这一次宫变惊到生了重病,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无论原因如何,都已随着太后的死,一并埋到了深深的地下。
本来可以由太后出面收养一个旁支的宗氏子,以小宗祧大宗,但现在太后薨逝,便再也无人能够给予名正言顺的正统身份。
卫国其他的皇子早在那场惨烈的争位里死的死,残的残,流放的流放,最具有竞争力的大皇子卫修竹也自刎在了宫中。
太后薨逝得太巧,堵住了世家的最后一条路。世家随便推一个宗氏子上去,将他记载到太后或卫帝名下,再怎么用“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都是明晃晃昭告天下的不轨之心,百年之后,史书之上,他们的名声将会愈发臭不可闻。
这对于注重名声的世家来说,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难受。
帝王和太后接连去世,广乐处处都挂着白布,像在冬日开出了一簇又一簇梨花。
帝王启殡前往皇陵那日,广乐下了好大好大一场雪,几乎淹没了前路。
据说……瑞雪兆丰年。
嘉平下旬,卫国世家聚之弑君,十日后,太后薨逝。
开岁初,萧帝重整兵马,稍作休整,挥兵善荼郡。
开岁初,羌帝领兵南下至泡桐县,战两日,小捷。
开岁中,燕国善荼郡败多胜少,颓势已现,六日后,开城献降。
开岁中,羌帝领兵连克四县,至少昊山,山路陡峭难行,行军渐缓。
开岁末,萧帝领军至木樨河,水未结冰,然天寒至极,士卒疲弊,被迫滞留。
开岁末,少昊山百里后桥梁朽毁,羌国大军暂止。
开岁末,卫帝启殡,天有雪,厚三尺,茫茫而不见前路。
至此,天下有雪,大战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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