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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瑶山拐进果子胡同时,步履甚是轻快。
走到院门口,见大门还没上,却只关了一扇,另一扇半掩着,不知这师兄弟哪一个忘了。当下侧耳一听,院里也没动静,便要悄悄进院吓他们一吓,好叫他们记个教训,以后多防备些。于是蹑手蹑脚进了门去,沿着书房墙根朝里轻轻地走,不发出一丝声响,预备直摸到卧房,再跳出来哈哈一笑。
走出丈许,刚到屋角,正要向院里拐,忽然听见紫袖的声音道:“不,我每天都在想,都是我太没出息,师父才会,才会被人打死。”
杜瑶山倒是一愣,不想他师兄弟正在聊天,说的还是师门中事,便停住脚步,想喊一声招呼。尚未开口,只听西楼说:“紫袖,你不要这样想,师父的死不是因为你,你不能把这件事归到自己身上。”
杜瑶山听他二人语声悲切,一时又不好说话,只能乖乖站在墙根不动。
“不是因为我……”紫袖道,“师父说我生性软弱,五感丰沛,不能专注练武。我还驽钝又贪玩……如果我平日好生练武,或许他心里宽些,便不会吐那么多血,那天夜里便疼得轻些;如果我好好练内功,那天夜里便能早一些醒来,早些赶过去;如果我好好练轻功,那天夜里便能跑快一点,早些赶过去;如果我好好练剑,那天夜里也能解决一个敌人,早些赶过去……大师兄,”他轻轻地说,“我有许多事情应当做,却没有做。我很后悔。”
院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杜瑶山蓦然听见西楼抽泣了一声,心里跟着一紧,又听他随后道:“你后悔,所以不再哭,不去爱,只念叨魔教,只顾着练剑。你最后悔那天夜里没随着师父一起死了。”
紫袖倒轻轻笑了笑,说:“当然,你不知道我多想挡在他身前……可是我没死。既没有死,我就不配死。”
西楼说:“你比我以为的更……”一句话不曾说完,吞了口气,又道,“我也有件事情很后悔。我曾经跟你说,相思如酿酒……”紫袖道:“越醇滋味越美,我记得的,你说的没有错。”
“不,”费西楼声音压得甚低,却直如泣血,“我如今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师父没了!紫袖,我害你难受一辈子……”
杜瑶山心中震撼有如山崩地裂,暗自道:“原来紫袖对他师父竟然存着这般心思,难怪听见魔教二字就没了魂儿,他竟是对他师父……难怪,难怪。”
他听西楼压着声儿又抽泣起来,忍不住偷偷探头望过去,屋里烛火闪动,半开的窗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西楼捂住了面孔,紫袖揽住师兄的肩,叹了一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从前有多蠢。我甚么都不懂。头先有个杀妻案,我听一个大婶说,门不当户不对,硬在一起也得不了好。这句话我想了许久,逐渐明白过来了。”
西楼啐道:“呸!瞎说些甚么?这也是一样的?照这么说,你还得当个掌门,才配……”后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紫袖便解释道:“不是这样说,却是这个道。我跟师父,相差太远了……从前只觉得师父好,我自然最喜欢他;下了山,看到这世上的人,我才晓得,那都是我一厢情愿,他是可怜我,才不把我撂开。我哪里配得上他?我不过在向他乞讨,我只是在自己的天地里活着。”
声音不大,却硬邦邦的,像是砸破了窗,一个字一个字掷在院里。
杜瑶山向后极慢极轻地退到了大门外,高大的身躯靠在墙上等着,望向夜空,也让头脑里的惊涛骇浪逐渐平息。直等到院里不再有说话声传出,有人走动了,才往门上拍了两声道:“还醒着么?”便听见西楼的声音道:“是呢,快来。”
那声音温润一如往常,却在杜瑶山内心深处拨了一拨,叫他深觉不是滋味,又不禁挂上笑容,站在门口,听着他的脚步声,知道他过来迎接自己,心中竟然无比期待。
西楼转过了屋角来,杜瑶山乍一见他的面容,只觉犹如皎皎明月,熠熠生辉,顿时笑容便真切了十足十。想到他方才伤心难过,此刻却哪里找得见一丝一毫悲色?心中一酸,突然自忖:“这定是洗过脸了。他若是也背着我伤心,我又不知道,可怎么好?”
西楼见他站着笑,便向里头让道:“瑶山兄弟来了,衙门事可忙么?”杜瑶山回了神,忙道:“我来找……”他鬼使神差地将嘴边的话咽下,只说,“找紫袖商议件事。”
西楼边走边道:“不知我能否问得,那面具的案子怎样了?”
杜瑶山正为此事而来,瞬间精神百倍,答道:“知道你兄弟两个都关心那面具,才来集思广益。”
原来他料定嫌犯这两日便要动手,打算来个瓮中捉鳖:那嫌犯到几家人处窥探多次,杜瑶山选定了他露面最频繁的一家,决定躲在院中守株待兔;只是吃过一次亏,怕犯人身手强出自己太多,其他捕快更挡不住,便来找这两位剑门弟子帮忙。
他多日来立志捉住此人一雪前耻,自然希望帮手越多越好,本打算请西楼同去捉人,路上想得好好地,进了院竟说不出口,只叫二人帮着出出主意。
紫袖一听,当即道:“我同你一起,也找一家埋伏。”
杜瑶山便说:“你伤没好透,在外头等着,到时候见机行事,同我里应外合。”
紫袖忙道:“我伤处都已好了,你若不放心,到时候不使右手就是。我内息无碍,左手也能使剑,拳脚掌法都使得。”说着也看西楼,“我绝不轻举妄动!”
西楼便道:“你自然要去。”紫袖先惊后喜,刚要咧嘴笑,又听他道:“我跟着你。”紫袖圆睁双眼,迅即又平复下来,杜瑶山却惊讶不已。
西楼笑道:“我不能去么?虽说我的剑法不如紫袖,总不比等闲捕快差到哪儿去。”紫袖也对杜瑶山道:“多个人多出份力,是不是?”
杜瑶山明白西楼是担心师弟才要跟着,一时还是有些懵,吞吞吐吐地说:“也……也好,你带着紫袖在外照应罢。”
紫袖终于盼到捉这魔教嫌犯的时刻,怎肯躲在门外,拍着桌子道:“瑶山哥今天怎么了,你来不是商量此事的么?我和师兄同你一起去,不比捕房弟兄们灵便?那狗东西还不知要去何处,我们三人各藏一家,岂不更好?方才说你要到院中埋伏,为何只让我俩守在外面?”
杜瑶山道:“那厮没有同伙,内外都要有人把守,方能万无一失。你只需听我布置,要你守在外头你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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