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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认得金错春的声音,没想到去了面具,竟是这样一副有些柔弱的面孔。紫袖将金龙牌抛过去道:“我的没带着,不要紧罢?”临行前,他将自己的牌子埋在了五浊谷,就在白孔雀棚子和白鹤的窝旁边——本以为这一趟决计用不上,只没想到有人自行找上了门来。
金错春道:“自然不要紧。这回不是那一位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紫袖自听他问起展画屏,心里便大为警惕,问道:“金哥到这里来找我,有甚么事?”
“找你?”金错春轻哼一声道,“还没夸你呢,活计做得不错,连我都信了你的话:你只说英雄大会上帮派混战,却没说展画屏和胡不归斗了个平手。胡不归死了,我自然快活,可我没跟展画屏交过手,想见见他——耗了两天,才在这附近见到一个人,身法极快,我竟然没跟上,看路数不是灵芝寨出身,必是那位展教主了。你师父半夜里出来,你不知道罢?”
紫袖不跟展画屏住在一起,自然不知道,此时虽焦急,却也一头雾水,问道:“你找他做甚么?”
金错春走到他身边,叹口气道:“教了你这许多次,还记不住?人是要向上爬的。金哥现在是一人之下,这一人越不过去,我心甘情愿;至于旁人,还想排在前头,金哥可就不情愿了。胡不归成名多年,我曾在他手下败过一次,早就想杀他,只是找不到人;如今竟然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只是又冒出来个展画屏……你懂了么?”
紫袖看着他精光四射的眼珠,按捺住心惊道:“你不是江湖中人,却要做天下第一。”
金错春牵了牵嘴角,像是在笑,却显得僵硬,说道:“以金哥的身份,在练武的人里,早该是天下第一了,只是旁人不知道。越是如此,越值得争一争。”
“怎么可能……”紫袖道,“你固然见过许多高手,然而还有没见过的;甚至你见过的人里,也有十分高强的人……”
“你说朱印么?”金错春不屑道,“他早晚也要死的,现在托靠主子而已。至于寺里那些老和尚,只要乖觉识时务,就都能活到成佛那天。”
紫袖道:“那你当就是了,我师父不会跟你争这天下第一。”
“不赢怎么当?”金错春冷笑道,“你师父从前哪里有这样强?不知道便罢,如今既然他自己显出来了,我倒要看一看他到底有多强,然后杀了他——他一旦死了,我自然比他强;即便他不死,也是个好对手。”
紫袖浑身发冷,展画屏去了英雄大会,果然被人盯上;自己那小小伎俩,也不能遮挡太久。他又蓦然想起吴锦三将常明剑交过来时所说的话,便对金错春道:“我曾听人说过,如果一门心思只想着变强,人就完了。”
“全是狗屁。”金错春转身道,“不这样想,人才完了。”说着便朝前走去。紫袖见他朝寨里走,显然要去找展画屏,当即朝前去拦,出手又急又快,“呼”地一声。金错春闻声半侧过身,当即伸手准准拍上他的手掌。
紫袖只觉触手如碰铁板,朝后退出三五步才站稳,仅仅一掌,竟被他打得浑身发麻,这才惊觉这位侍卫首领功力如此深厚,所谓天下第一,居然不是无稽之谈。此前在淡花楼那一击,显然是当着长泰帝给自己留足了情面,否则哪里还有命在?此时顾不得手痛,只觉悚然心惊,金错春像是并不知道展画屏受伤的事,然而展画屏功力未复,决计不能让他两人碰上。想到这里,早已将竹筐抛在一旁,长剑出鞘,直指金错春。
金错春见他亮了剑,微微蹙眉,又忽然僵硬笑道:“我也没工夫同你多缠,这样罢,你代我去做这件事。”见他愣了,又循循善诱道,“你想想,魔教是做甚么的?既然叫魔教,必定搅乱江湖,不是好东西,早晚要除去。不如你先动手,大小是桩功劳,到时想留着魔教也不难——把教主杀了,整个魔教都是你的。”
紫袖只如听笑话,也冷笑道:“你让我杀我师父?”
“你不让我去,我却能让你去。”金错春温声劝道,“金哥教你个乖。师父,用完就不需留了。”紫袖听了这话,惊惶看去,见他眼中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不禁问道:“你……你杀了……”
金错春道:“亲手杀了师父,你就比师父强,试过便知。”
紫袖大为惊骇,这人竟将这件可怖之事说得如此所应当,内心只后悔自己从前对他的防备还是不足。
金错春见他久久不语,便问:“你杀不杀展画屏?”紫袖斩钉截铁答道:“不杀。”金错春道:“那金哥只能自己动手……”
紫袖不等他说完这句,早已一剑刺将过去。金错春又哼一声,却反手一招,从背后亮出一把乌沉沉的铁尺,比寻常铁尺长出一倍,出手如电,将他长剑架住。两人对峙,紫袖又是一惊:常明剑如此锋锐,竟对这铁尺毫无损伤;金错春这兵刃看似平凡,必然是稀罕材料所铸,兼之他劲力奇大,一时分毫撼动不得。
他心知自己不是金错春的对手,自然不敢同他拼内劲,看这铁尺沉重,只想以巧取胜,登时便要变招;金错春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手腕轻转,铁尺如有磁性,压着常明剑,竟推着他向后连退,直退到一棵树下。紫袖无路可走,只得踹向树干,借着一蹬之力朝前一扑,使个千斤坠立稳,当真同他对上。
金错春显然动了怒,低声道:“孝心可嘉。替你师父多撑一刻罢。”
紫袖自认耐力不差,金错春却比他更好,一股内息翻卷如火,源源不绝强压过来。他运起内劲,知道金错春力图尽快把自己撂倒,想必还有旁的事要做,自然拼命抵挡,不肯放松。撑过一炷香时分,眼看金错春表情开始烦躁,自己胸口却隐隐酸痛起来,朱印说过的话又响在耳畔:“牢记劲力不足时切勿强催……宁可不求戒定慧,莫自毁于三毒。”
紫袖暗自焦急怨恨,又不敢撤劲,越是催动内息,胸口越是疼痛难忍。他无法停手,也决计不能退让。展画屏就在寨中,虽然还有嘉鱼,还有旁人,可是金错春绝不像要正大光明打进去的人:如果潜入灵芝寨,他一定会用隐秘手段单独对付展画屏。
正思量时,金错春忽然一声冷笑,气息骤强,猛地撞来。紫袖不及思索,硬着头皮运功相抗。“嚓”一声轻响,剑尺相激,两道内力相碰,金错春果然后退一步,他却晃了一晃,胸口像是多了一道裂缝,喉头一甜,有甚么涌了上来,咬紧牙关咽了回去。
金错春打量着他惨白的脸道:“对着你师父下不了手,杀他手下也使得——都死光了,五浊谷也好进去。有个女魔头凶得很,不如先杀那个书呆子,练练胆子?”紫袖一听他说的是兰泽,显然是偷着去过五浊谷了,难怪寻到这里来,登时汗毛倒竖,脱口喝道:“不行!”
金错春面沉如水,铁尺当即照他头脸劈来。紫袖抬剑一架,径直被这股气劲拍飞出去,胸口剧痛,浑身虚软,跪也跪不住,伏在了地上,嘴角滴下血来,将身下一片土地染红。
金错春慢慢走来,锦袍下摆在他眼前微微摇晃,蹲下身道:“金哥以前养过一条狗,饿了不去捡骨头,反而咬我。”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提起来道,“你知道狗死之前会做甚么?会望着主人,只看着主人,追悔莫及。”
紫袖剧烈喘息着。阴暗天色下,金错春的面容映入眼帘,应当也有近三十岁年纪,看起来年轻得多,却毫无生气,犹如一具少年的尸体。
金错春接着道:“狗还是要忠心,才吃得饱,活得久。出来混,靠一个忠字,金哥保你要甚么有甚么。主上偏爱你家老六,看在他的份上,我这次不同你计较,再留你一条生路,到底杀谁,你自己琢磨。”又放软了声音哄道,“就没想过代替你师父?你还这样年轻,却没甚么手段;路长得很,多想想怎样踩着他向上爬。除去他,对咱们两个都好。你若喜欢,我能让你当这魔教教主,岂不是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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