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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牧成呆滞在他这句话里,垂着的眼睛很快慢慢聚起来,看向杨乘泯的目光有一种找到依靠後的彻底崩溃。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麽是这样的。是我不认识他了吗,还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他怎麽会是这样的,他怎麽会做这些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静了很久,他不再流泪了,张了张嘴,沙哑地说:「好...好,好。」
第68章双面开刃的剑
清陵墓园是整个江州最好的墓园,依山傍水,建造在江州最静谧优美的地段。罗清葬在这里,後来陈牧成用罗清留给他的那一百万,又在这里,空空无一物的,给何欢安置了一块儿地方。
那几年,逢年过节,陈牧成总要来这里看看她们,有时是带一束花,有时是两手空空的来,来了什麽不干,擦一擦灰尘,就坐下来,盯着那两块儿黑漆漆的碑发呆。
一坐就是坐一天,迎着清晨的太阳来,再顶着傍晚的太阳走。有时候也不走,小小一个,隐在两块碑之间,看守人员一不小心就会漏掉,陈牧成被关在里面,对着两块儿碑,对着对着,也就那样睡了。
人们常说妈妈是世间最有爆发力的一股生命,陈牧成後来也开始认同这句话。那几年他常常做噩梦,睡不好觉,睡不了觉,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
青面獠牙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过来撕咬他,一身白衣的厉鬼无头无脸,有时也会梦见牛头马面,去奈河的那条路大雾弥漫,倒有几次,陈牧成走着走着,就被一双手狠狠推回去。
醒来一看,太阳正在东升,晨光温暖又和煦,陈牧成抱着罗清的墓碑,睡得身子都发麻。
陈牧成从不跟罗清说他被陈明宏送到国外的那些事,也不说陈明宏是真的出轨,在他从小到大的那些年。陈牧成来这里时多时不怎麽说话,只是偶尔坐累了,也会问一问罗清:妈妈,人的爱为什麽那麽难呢?
是啊,不过是爱一个人,怎麽那麽难呢。
陈牧成手里捧着两束白菊,站在罗清的墓前看,看得久了,小心擦掉因为回洛山有段时日没来打扫过的灰尘,说:「妈妈,我想你。」
他回头望一眼停车的杨乘泯,把花放下,有风过来,吹散他的话:「我们又在一起了,我只是想再做最後一些事,我没想过还会和他在一起。我只能活下去了。妈,你会原谅他的吧,就像他原谅我一样。」
他动了一下,将另一束花放在旁边的另一座碑上。没名,无字,无样,他看这座空碑,久远得几乎快要忘记她的样子。
将所有过错都怪罪在过去无知的人身上,未免对当时那个处境中不成熟的他太过苛责和严格。大道理陈牧成过了很久才明白,无知的他过了很久才成熟,久到他被抽筋剥骨,清醒感受长大是一场缓慢绵长的凌迟。
批判过去的自己的话,什麽都是过去的自己来抗的话,当时他也是不知道方向。如果可以,他也愿意一命偿一命。
陈牧成後来用自己省下来的钱,在罗清旁边给何欢买了一块儿墓。人都说自杀的人没有转世,入不了轮回,人又都说好事做多了可以替亡灵超度。陈牧成什麽也不要,来来回回,做多了好事,甘愿善果的筹码是给他人做渡船。
「对不起啊。」
「这些年跟你说了那麽多对不起,你大概也不想再听这三个字。」
为什麽当初会酿成那样的结局,陈牧成埋在心里,从没有向罗清和何欢讲述过,原来妈妈这两个字,底色就是悲的。
「你也很想回家吧,对吧,没有人会不想回家的。我本来,是想去找一找你的家,我把你送回家。」
「但对不起,我还是要活下去了。」
陈牧成後退,望向逆着日光走过来的杨乘泯:「我把他给你带过来了,你应该很想听他跟你说说话吧。」
他也不知道这是正确还是错误,不知道杨乘泯如何看待或面对他们之间本身。这是他的妈妈,又好像不是,杨乘泯在这场母子关系里扮演一个能被轻易舍取的受害者。他原谅他,从某一个角度来看,是不是代表他不肯原谅她。
陈牧成站在杨乘泯旁边,突然就想起记忆里最後血腥的颜色中那段清晰的刨白。她讲诉,清白和委屈,风光和失意,蒙受与自证,一生犹如走马看花,陈牧成是有且只有的参与和见证。
他不知道适合吗,不知道合适吗,不知道由他来告诉他他的妈妈,他问他:「你想听吗,我知道一段谁也不知道的过去。」
杨乘泯没说想,也没说不想,陈牧成以为他要对她说很多话,然而他只是停了很久,好像不再困在这之间。
弯腰,双膝跪地,对着这面空碑,磕了三个头。
「我这辈子,和她无缘做母子。」
夕阳落下去了,看不见金灿灿的光,灰蓝色的墓园染上一层萧瑟的凄凉。杨乘泯朝罗清的碑深深鞠了一躬,陈牧成牵起他的手,说:「哥,我们回家吧。」
「好。」
六月中旬,随着一场湿润的雨过後,杨苍的婚期定了下来,紧跟其後的,是杨东的去世。
说实话,陈牧成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杨东这个人的消息了,这个於他而言隐形丶不起眼得几乎要淡出他的世界的人,猝不及防是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陈牧成感到意外。
医院诊断结果是病逝,杨东的慢性病已经隐患多年,就算如今突然去世,在医学上来说也不奇怪。令人感慨的是,杨东在被发现时,嘴里还含着尚未吞咽进腹部,用以控制病发的特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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