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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赏花宴在大相国寺东的别院举办。
如今正值春日,桃花遍野,在桃花树下品酒赏花斗诗,最是清雅不过。
沈家马车行至大相国寺时,就见前面几辆马车堵在一起,吵吵嚷嚷,像是在争道。
沈幼莺不欲生事,正准备让车夫绕路而行,忽见一辆马车从旁疾驰而过,见着前面拥堵的车马人群竟也不停下,车夫反而连甩马鞭,直冲向前。
堵在大相国寺门前的车马人群顿时一片惊乱,慌忙向两边避让。
不知是谁家的郎君吓得落了马,满身是灰地爬起来冲着驶远的马车叫骂:“这是谁家的车马?叫我查出来,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兀自叫骂的起劲,却见前面已经走远的马车忽然折返回来。车内人打起车帘,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苍白面孔,笑吟吟地问:“哦?说说看,你要如何让本王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面上还甚至带着笑,但却透出一股阴沉沉的冷,叫人不寒而栗。
那放狠话的郎君看清他的面孔后,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连连告罪讨饶:“不知是秦王殿下,多有冒犯,还请秦王恕罪。”
薛慎手肘支在车窗边缘,仍旧笑吟吟看着他,也不开口,就这么漫不经心看他求饶。
后面的沈幼莺正好瞧见他的侧脸,只觉得他轮廓极深,似有些异族人的妖异。美倒是美的,只是这俊美之中总透出几分让人胆寒的阴郁,像藏在暗处窥伺的斑斓毒蛇。
对方似是察觉了她的目光,侧脸看过来。
沈幼莺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
那郎君还在讨饶,薛慎不耐烦听了,无趣地“啧”了声,大发慈悲般道:“本王今日心情不错,便赏十鞭吧。”
他说完,车夫便利落跳下马车去捉那郎君,而四周竟无一人敢为他求情。
那郎君畏于秦王凶名,也不敢逃跑,只能生生杵着挨了十鞭子,明明疼得龇牙咧嘴涕泗横流,却不敢大声哀嚎,怕秦王听了嫌吵耳朵,又赏他鞭子。
车夫显然干惯了这种事,利落打完,收了鞭子后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尘烟,以及惊惶后怕的众人。
这么一闹,当下没人再敢争道,几辆马车先后迅速离开,仿佛身后有鬼追赶着。
那倒霉被打了一顿的郎君“哎哟哎哟”地哼哼着被仆役们抬上了车,却不敢再大声叫骂,生怕叫那阎王爷听见了再折返回来抽他一顿。
停滞的马车又晃晃悠悠地走起来。
沈幼莺放下车帘,想起方才瞥见的那张邪气四溢的脸,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骨节都泛了白。
方氏劝说她嫁去秦王府时,她并不生气。因为她知道王德顺那番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若实在走投无路,嫁给秦王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就算秦王不能免去爹爹的牢狱之灾,能让她去送些东西,叫爹爹在大牢里过得舒服些也好。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臣子熬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监牢里。
只要人还活着,总有能洗刷冤屈的一日。
没见到秦王前,沈幼莺还抱有一种盲目的乐观,想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嫁入秦王府了。
可真正见到了人,才知道,她或许将一切想得太简单。
秦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坊间传言秦王之名能止小儿夜啼,唤他做“活阎王”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止沈幼莺这么想,白螺和丹朱显然也想到了一块去,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姑娘……”
她们有心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白螺,一张圆圆的脸蛋儿愁得皱成了包子脸。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幼莺垂眸看着杂乱无章的掌纹,不知是安慰她们还是安慰自己:“若是能打探到爹爹的消息,未必会走到最糟的地步。”
*
因秦王府忽然来人耽搁了一会儿,沈幼莺赴宴便迟了些,她到的时候,好些宾客都已经到了。
周贞容原本正和其他娘子寒暄,瞧见她款款走来,就举起团扇掩着唇笑起来,同其他人道:“瞧瞧,这是谁来了?我还以为我这小庙装不下沈家二姑娘这尊大佛,沈二姑娘不屑来呢。”
坐在她身边的是王家五姑娘、宰相王元广的庶女王白芷,闻言笑着接话:“今时不同往日,这人呀,还得随着势变。有句老话叫做什么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沈二姑娘说是不是?”她笑吟吟地看向沈幼莺,神色间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从前别说一个宰相家的小小庶女了,就是周贞容见着她,也得客客气气的。
沈幼莺眼睫轻掀,大大方方地看向周贞容,轻声细语地开口:“我还以为三姑娘是诚心邀我来赴宴呢。”
她本就生得美,面若芙蓉,眼泛秋水,这些时日又越发清瘦,豆绿色百褶裙将腰勒得盈盈一握,粉白直领对襟褙子宽宽松松罩在身上,乌发轻挽,粉黛未施。清雅素淡,站在熹微日光下,像一朵摇曳的娇花。
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不由心生怜惜。
更何况她还低眉敛目、楚楚可怜地说“我还以为三姑娘是诚心请我来赴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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