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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从内惩院回来,下午就收到了张诚送来的消息。
咏棋病得更重了。
情理之中的事,怎么会病得不重呢?他那样的折腾那个高烧中的身子,让他纤细的哥哥哭泣、哀求,被吓得魂不附体,被羞辱得恨不得去死。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明天册立大典上要穿的衣物,处理了手头上的几件急务,晚上陪母亲吃饭,淑妃随口道:「怎么了?晚上的脸色差了,可没有早上好。」
「咏棋病了。」开口说了这句,咏善猛地眯起眼睛,懊恼得恨不得给自己一鞭子。
淑妃看在眼里,淡淡地接了一声,「那孩子,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没有再问,默默为儿子夹了一片冬笋,放在他碗里,「咏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口?」
「时机到了,我自然就开口。」
外面的大雪还未停。
金碧辉煌的楼阁里四处都挂着防风的五彩毛毡,四角坠着金线流苏。脚下有地龙,暖烘烘的热得人心头发闷。
沉默的时候,对着满桌佳肴也闷得没了胃口。
思忖着,淑妃一边慢慢放下筷子,「明天就是册立大典了。」幽幽叹了一口气。
咏善嚼完了嘴里的冬笋,抹了手,轻轻笑了一笑,「母亲叹什么气?明天之后,您就是太子的母亲,后宫里头您是第一人了。至于咏临……我会求父皇让他从封地回来的。」
「明天之后,我们母子就是最大的靶子了。」淑妃遣走左右,温婉的声音沉下,像在叹气,又像自言自语,「咏棋立为太子,不过是一年前的事,百官朝拜,送礼的人都排到宫门外了,那时丽妃何等风光。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人就到了冷宫,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奴才们的白眼,连个低等嫔妃都不如。」
咏善也是从那一年的血雨腥风里过来的。眼看着丽妃一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蓦地呼啦啦又垮了台,皇宫半空中冷箭横飞,不知道多少人在里面失了身家性命。
母亲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半天没有作声,最后说了一句,「母亲放心,就算为了您和咏临,我也不会让他们吃了我。」
淡淡一句,里面却仿佛藏了无穷的决心和毅力,话一出口,顿时压得满屋子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停了。
淑妃静静地盯着他,忽地心肠软得像快融化了一样,眼泪簌簌而下,「咏善,我的好孩子。」
她隔着饭桌伸过手,爱怜地抚摸着咏善稚嫩却表情老成的脸,「眼前这个担子只有你能挑。挑稳了,自然是人上人,万一要是失足摔了跤,我们母子三个都尸骨无存。好儿子,你可要记住了。」
咏善默默地点了点头。
淑妃又柔声道:「明天之后,你就是太子了,这个天下,除了你父皇,就轮到你了。咏善,母亲要你……好好听母亲说一句话,好吗?」
她对于两个孪生儿子,向来相差甚大。
对着咏临,或宠或责,气起来命人绑了狠打一顿,高兴时母子俩挨在一处谈笑闲聊,分外亲昵。
对着咏善,不知是因为咏善的个性,还是母亲都偏爱小儿子,淑妃总是有点疏远,不但说知心话的时候少,从小连责骂都几乎没有过。
咏善太子位册立在即,虽说他比其他兄弟深沉,但毕竟只有十六岁,知道前途艰难,也正在忐忑不安中。此刻见母亲掏出心来说话,不禁感动,只是脸上没有带出颜色,低声道:「母亲请讲。」
「小时候你看见侍卫们用的刀镖,喜欢上了,硬要用手拿,百般劝都不听,拿到手上,割得小手鲜血淋漓,疼极了也不肯放手。咏棋他比刀镖更锋利,更容易伤到你。」淑妃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幽幽盘旋,低沉不散,「儿子啊,就算你明天可以避得了外边的暗箭,可是你……挡得住身边的咏棋在你脚筋上轻轻一割吗?」
听到一半,咏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轻轻紧了紧牙关,低声问:「咏棋的事,母亲不是答应过我,让我自己处置吗?」
淑妃暗暗叹气,压低了声音,「我没说要插手,我只是担心。」
「母亲担心什么?」
淑妃扫他一眼,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沉默,又蓦然占据了空间。
冷风拼命擂着抵挡的厚毡,怒吼着要冲进金碧辉煌的温暖之处。
只要扯开一道小口,刹那间就能将所有的安逸暖意屠杀殆尽。
良久,咏善静静站了起来。
「夜深了,儿子告辞。母亲也请好好休息吧。」他说:「至于咏棋这把刀,就算割手,我也绝不会扔的……想法子磨平点就好。」
淑妃怀疑地看着他,「你舍得?」
咏善扯动着唇角苦笑。
不舍得,也要舍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皇宫内外一如往日的风云变幻。
新太子册立,京城一片欢歌载舞,鼓乐连夜不曾停息。盛世太平的喧闹下,刺骨寒流在脚下暗涌。
荣升为太子之母的淑妃,并没有被皇上封为皇后。
虚位已久的中宫,依然没有迎来它的主人。
对此,大臣们不敢再随便发表意见。
谁都不会忘记,就在去年这个月份,同样的白雪茫茫中,大皇子咏棋也被册立为太子,同年六月,臣子上书恳请皇上册封丽妃为后,由此引致皇上龙颜大怒,咏棋太子因此被废。
咏棋现在落在内惩院,不见天日。
到了今年六月,谁又知道新太子咏善还会不会继续待在富丽堂皇的太子殿呢?
谨妃的哥哥方佐名在家里喝酒时,笑着对身边心腹说:「只看皇上没有册封淑妃为后,就知道皇上对新太子的信任还不足。咏善这个太子位,并不稳啊。」
酒后失言竟然传到皇上耳里,三天后,圣旨到了方家,方佐名立即下了死牢。
众臣心惊瞻颤之际,却又发现,谨妃和她所生的儿子咏升丝毫无损,没有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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