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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的地方就在太子宫内一个名为静心斋的幽静小室内。
两人一同到达时,现任太子太傅的王景桥已早到多时,咏善含笑向太傅解释了两句,便把迟到的事情敷衍过去了。
行过礼,和咏棋一人坐了一桌,两桌之间隔着半臂的空当儿,上面备好了笔墨砚台和几张白纸,还有课本。
「今天,还是……讲一讲老庄。」
王景桥年近六十,老眼昏花,说话也不利落,每说几个字,就要慢悠悠思上一下,不然就是咳嗽一声。
不过咏善和咏棋知道这人是朝廷老臣,这些年身体不好了,父皇命他半休半养,顺便教导皇子们读书,尽管对慢吞吞的教导不怎么耐烦,却还是对他非常尊敬。
「齐物论,嗯……都看过了吧?」
王景桥拿起书,先读了一边,他年纪老迈,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躬行王事,却非常尽职,凡是觉得读得不顺畅的,都要停下来,匀一匀气,再好好读上一次。
全文读了一次,再逐句讲解,也是读一句,说一句。
这么来来回回,一篇庄子的《齐物论》,只说了前面四段,已经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老太傅讲得口干舌燥,说罢了端茶,矜持地饮了一口,看着两个正襟危坐的皇家学生,「两位殿下,有什么,思,不明白的地方吗?」
咏善看看咏棋。
咏棋轻轻摇头。
太博对着两人都凝神看了看,慢慢道:「竟然没有不明白的地方,嗯,那我就……考着问问吧。咏棋殿下,你说说『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是何意思?」
「是,太博。」咏棋应了,低头想了想,才斟酌着缓声道:「这是说人在世间,行事相处之间,整天以心计相斗。」
「那……殿下怎样看呢?」
「可叹。」
「哦?」王老太傅不置可否,混浊的老眼盯着咏棋,停了那么一瞬,喃喃道:「殿下年纪未长,知道可叹,已算不错了。可这一句,并非只做此解。『与接为构,日以心斗』也可以解成,人在世间,每一刻见识到的,体会到的,都在影响你的心。」
咏棋心里微震,低头受教。
太傅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迟钝地转向咏善,「太子殿下,对刚才的讲书,嗯……有什么想法?」
咏善轻松地笑了笑,「我倒是在想那两句『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哦?请太子殿下照自己的想法,解一解这两句。」
「可解做,将自己的想法如盟誓一样存在心中,不加以言语解释,所谓以守致胜。」
「那……后一句呢?」
咏善凝思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淡淡道:「其杀如秋冬,应该可以解释为衰败如秋冬之枯草,但人生在世,谁到头来不会变成秋冬之枯草?」
王景桥布满皱纹的脸,缓缓绽开一个老态龙钟的笑,一边笑,却又一边摇头,喃喃道:「谬解,谬解。唉,老庄大道,古来又有多少人可以解得对呢?殿下这一解。也只是按着殿下的心性来,旁人不可劝了。」
放下茶碗,颤巍巍站起来,「今日先讲到这,年纪老迈,不堪长坐。」
两个学生连忙站起来,一边一个扶着太傅的手,一直扶到出了静心斋,咏善命常得富派人把小暖轿抬过来,送了太傅上轿。
两人目送着太傅的暖轿远远去了,才转头互看了一眼。
咏善问:「一下子坐了两个多时辰,累不累?吃点什么才好?」
咏棋却还在回味刚才课上的话,道:「从前都是雷太傅为我讲课,这个王太傅的课,还是头一次听。虽然说话慢吞吞的,细想起来好像真的有些滋味。」
「当然,毕竟是当今大家嘛。」咏善领了咏棋进门,吩咐常得富准备饮食,都端到可以隔窗看景的小侧屋去。
两人都入了小侧屋,几个内侍忙迎上来,把他们身上穿着见太傅的外套给脱了,换上一袭轻松简单的便服。
咏善把内侍们为他脱下的一大串玉饰拿在手上打量,最上面一个方形玉饰,透雕着古神兽面,下面红色缨络线连着两个水禽形玉带钩,再往下,又是连着四个辅首衔玉环,连串穿戴起来,如在腰前铺排成一片美玉连环,既大方又尊贵,难怪被万众挑一的选出来上贡宫廷。
父皇平目的赏赐极多,尤其是有外臣进贡,当太子的通常能得到数十样,常常几个方盘子蒙着黄缎送过来,咏善只是扫一眼就算了,今天才发现这件东西极有趣。
不禁越看越爱。
他想了想,自己拿着这套玉饰走到咏棋身后,道:「咏棋哥哥,你站着别动。」
手绕过咏棋的腰,把东西挂他腰带上。玉饰一开始已经被组连好,现在挂起来便不怎么费事,一会儿就挂好了。
「这样多好看。」
咏棋把眉蹙起,等咏善一松开,自己就伸手去解,「这是太子的东西,别人不能戴。」
咏善抓住他的手,「上面也没有太子的字样,不过是一件玩物,你那么在意干什么?我的东西你嫌弃吗?」
咏棋见他说话口气又开始不好,为难地站着不动。
咏善不理他,自己把东西又在咏棋腰带上系得更紧了些,弄好了,才道:「你也多少穿得尊贵点,不然,等丽妃见到你身上寒酸,还以为我这个新太子刻薄你。」
咏棋听见「丽妃」两个字,稍稍动容,沉默一会儿,露出个不打算继续争辩的神色。
咏善知道他听话了,柔声道:「咏棋哥哥,我们先吃点东西。读这么久的书,你怎么连桌上的茶都不喝一口?往日读书也这么用功吗?」
携了咏棋,两人在窗边隔桌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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