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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艰难的时候,主仆二人连回乡返京城的路费都凑不够。
长风去码头领了搬船卸货的活计,云佑去书肆领了纸回来替人抄书,抄一百字,能换得八十文钱,这还是那书肆东家看他字迹不凡,爱才之心起了,才多给的十文。
抄写时聚精会神,中间不能有丝毫漏字错字,否则多费了纸张,还要拿自个儿工钱补上。
这般兢兢业业抄写一日下来,眼累腕酸,一丶二千字已是极限了。
都道生计艰难,偏偏他那时才有所体悟。有时云佑抄字抄累了,闭眼靠在椅上,心头却总浮现出史如意的身影,他从前只钦佩她赎身出府,誓做一番事业的勇气。
却没看到她以女子之身,上带着母亲,下护着一大帮人,出没街头巷尾,还能生活得红红火火丶有滋有味,内心是蕴含着一种多麽大的力量。
云佑每每想到这里,总是自愧弗如。
也许正是因着这分惭愧,纵使穷困潦倒,他也从未试图联系过史如意。
直到昨夜风雪忽骤,云佑在席上痛快饮了酒,明明已经决意要催眠自己,捏着杯子时,无意中却听旁人提起了她的名字。像一束磊落的光一般,刹那间,照亮了他所有的自卑丶窘迫和无所遁形。
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个儿已经站在了酒楼招牌底下。
大雪纷飞,云佑静静地让雪花把自己淹没,没有半点想要上前敲门的欲望,也许只是多一夜就好,这麽遥遥地望着窗,想像史如意在里面安详地做着美梦。
那也是他曾希冀过的美梦。
云佑一直都知道,她是天底下顶好的女郎,脑袋里总冒出一千丶一万个古怪的念头来,与世格格不容,却又相处融洽,身上自有股火烧不尽丶水泼不灭的鲜活气息。
……和史如意待在一块儿,哪怕是什麽都不做,他也觉着开心。
许是他眼角眉梢泄露的信息太多,长风从前便学会了,每次犯了什麽错,或是察觉到自家二少爷心情低落,就喜欢找藉口去大厨房把史如意拐来。
云佑知晓史如意不论在什麽情况下都能过得很好。
如今他前途渺茫,身上又背负得太多,再不愿把她牵连进来,只盼日後哪怕再也不见,她也能平安顺遂一生。
只是窗台扑簌雪落,云佑忽然又听到了史如意的声音。
那一刻,他浑身僵直,不期然想起少时从祖母那儿偷翻到的话本。传闻山野有精怪,法力高强,无拘无束来去自如,欲收服者皆不得门路,除非来者喊对了他的名姓,那精怪会动弹不得,於刹那之间现出原形。
云佑望着史如意推开门,朝他狂奔而来,心头涌上些茫然,更多的是满溢的欣喜。
他料想那精怪被抓住时,应当也是同样的想法。
史如意毫无防备,眉心被弹了个正着,捂着额头,没好气地瞪了云佑一眼,说:「我无所不能的话,早就去把你捉回来了,还能让你在外头逍遥这麽些时日?」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到香菱做贼似的摸了过来。
香菱先吸吸鼻子,循着味把厨房锅头蒸盖都打开看了一遍,又扫了一眼桌上,见碗盘空空,什麽都没剩下,难免有些大失所望。
史如意心下好笑,问道:「又饿了?早膳做这麽多都没吃饱?」
香菱遗憾地跺了跺脚,眼巴巴说:「吃是吃饱了。不过我做吃食的味道,哪够如意你做得好,好不容易下厨,怎麽每样不多做一些……」
史如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香菱成为酒楼掌勺大厨後,做菜水准一日千里。如果不特地说明,翠丫她们没那麽灵的舌头,都尝不出来哪道是香菱做的,哪道是史如意心血来潮下厨的。
约莫是因着香菱当年来云府的第一餐——羊汤烩面,就是她给做的,有了雏鸟情结也不奇怪。
午膳後,史如意瞅着酒楼里没客人的空当,向众人宣布了云佑要留下来的事实。
翠丫第一个欢呼起来,甚至还捧场地鼓起了掌。阿武憨憨地挠挠头,阿珍温婉地笑着,她自是事事都以史如意为准的,小娘子说怎样就是怎样。
只是香菱有些扭捏起来,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话。
等人都散了,才凑近史如意耳边,轻声央道:「如意,二少爷要留下来的话……长风怎麽不见来?他如今是到哪儿去了?」
「怎地,你还想买一赠一不成?」史如意随口调笑了一句,回头看看香菱吭哧吭哧脸红的表情,这才恍然大悟,好歹把笑忍住了,艰难道:「这……之前听云佑提过一句,长风是回书院给云佑师傅送东西去了,不出两月应该就能归来。」
香菱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把气松完,史如意就朝她眨眨眼睛,一脸促狭地凑过来,低声说:「别担心!等长风人回来了,我一定帮你把人给弄到酒楼里。」
史如意说这话时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古时女子被称颂的那些良好品德——贤淑丶羞怯丶端庄丶有礼,反倒生出几分梁山好汉的豪气冲天来。
而香菱也不愧是自小跟史如意一块儿长大的,听了这话,顿时把方才那点害羞脸红丢到了九霄云外。
一脸激动地跳起来,握着史如意的手,说:「真的!如意,说话算话,你可别哄我啊……那那那,我是不是让长风乾什麽他就得干什麽?嘿嘿嘿,我早就想指挥长风那家伙很久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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