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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个方子交给好运大人,」崔瑾天搁下笔,折好的轻薄纸张递到药童手中,方抬眼看向锺远良,面上看不出一丝惊讶的情绪,淡淡道,「你来了。」
「你似乎早就料到了。」
当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又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尴尬。锺远良抬步上前,在他的书案对面坐下,自然问道,「有头绪了麽?」
「比起当年抚州棘手,」崔瑾天说,「但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锺远良点了点头,「要用小镜的血做引?」
崔瑾天整理书案上纸张的动作微顿,抬眼看向他,「谁和你说的?」
锺远良瞧了他一眼,脸上没什麽表情,「重要吗?小镜的安危你真的在意吗?」
如果在意,那他明知道褚雪镜认贼作母为什麽不阻止,反倒在天界寺当什麽禅师;如果不在意,又为什麽要大费周章借静无的身份透露给褚雪镜信息,还特地找到卫北临让他去救她?
「如果你是来质问我,那恕我无可奉告。」崔瑾天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我可以告诉你,此次瘟疫不需要小镜做任何牺牲……她只需要安心养病,我会解决好一切。」
「现在又来逞英雄?」
如果来的人是卫北临,约莫得了承诺便会离开,可惜他眼前的人是锺远良,一个知道他的过去丶也足够了解他的人。
当年锺离苏木同他在药医谷中以师兄妹相称,锺远良算得上是锺离苏木的半个兄长,起初并不赞同她和崔瑾天成婚。
不仅他不赞同,药医谷的其他人也不赞同。
崔瑾天这个人,来路不明,於锺离苏木不是良配。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但锺离苏木的一生,少有违背药医谷意愿的时候,只有三次。
一次是为了和崔瑾天成婚,一次是执意去往抚州瘟疫,第三次,则是为了她的女儿。
崔瑾天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他自然听出了锺远良话音里的嘲讽讥刺和阴阳怪气,但他不在意,只道:「尽我该尽的责任罢了。」
「那就更可笑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受令人憋闷,锺远良扯了扯唇,不客气地继续撕扯他的伤疤,「这麽多年不见你尽当爹的责任,现在莫名其妙尽上了,什麽意思,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呗?」
崔瑾天默然,没有搭理他,从书案前起身。
「为什麽不敢见她?」锺远良依旧坐在原位,对着他的背影说,「你知道小镜很聪明,她早就猜出你的身份了。你呢?假死躲了过去,现在又暴露身份回来,要帮她摆平一切障碍,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显得你很伟大?」
崔瑾天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片刻後,他道:「我更希望她不要在意我。」
「说得轻巧,」锺远良都被他这无耻至极的话气笑了,褚雪镜受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得知世上还有一个血缘亲人,结果这个血缘亲人做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式,可笑地说想要她不要在意,那把褚雪镜当什麽?「那你又何必用静无的身份和她相见,崔瑾天,我竟不曾看出你是如此别扭好笑的人。」
「我没有时间了。」
营帐里安静了许久,久到锺远良觉得自己的脊背要被流逝的时刻压垮,他才无力地张开嘴,「……什麽意思?」
「我要死了,」崔瑾天近乎直白坦诚地说,「帮她解决余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不能见她,你说得对,她很聪明,我对不起苏木,也对不起她,但我没有机会再弥补了。」崔瑾天淡漠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营帐中。
他接着说,「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不配做她的父亲。」
……
阳光应该是很好的,褚雪镜记得挟着暖意的天光洒在地面上,明明很暖和,她却浑身发凉,仿佛血液被冻结凝固在了皮肉里,连带着冻住了她的三魂七魄。
她面前倒趴着一个女人,在血泊里,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她脖颈处溢出,褚雪镜却有些呆愣地跪坐在她身边,任由血色浸染了她的衣裙。
二十年,她从未回想起一丝一毫关於锺离苏木死去的画面。
却是她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阴影,经年无法摆脱,刻植在她的骨血里,永远不能褪色。
「走吧。」温润的男人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像看不见一地惨状似的,语气像平日里一样温柔平淡,「阿爹带你离开。」
「为什麽不救她?」
褚雪镜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问他,为什麽。
她被锺离珠兰的人控制了行动,可崔瑾天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锺离苏木死在他们面前,却没有半分反应。
甚至不曾流泪,不曾哀痛——任何应该出现在丧妻之人脸上的神情,他都没有。
为什麽,他们明明是相爱的。
相爱的人,也可以这麽无情吗?
「以後你会知道的。」
崔瑾天只说了这麽一句话,然後淡然地执起褚雪镜沾满血污的手,一点一点为她擦乾净,看也没有看地上的女人一眼,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将她从血泊的边缘拉起来,执拗地带着她离开。
後来他有没有再去为锺离苏木收尸,褚雪镜不知道。
但她记得锺离珠兰走前,略带讽意地对崔瑾天说了一句话。
「记得你说过的。」
……
她很清楚,这是一个梦。
所以在她醒来的时候,不像平素做噩梦那般惊悸,只是缓缓掀开了眼皮,眸中清明,又像蒙了一层无形的雾,似是根本没有睡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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