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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雨像无数根银针扎进盔甲缝隙,邓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铁护腕磕在颧骨上出清脆的响声。运粮车队在泥泞中跋涉了七个时辰,连辕马的喘息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将军!前面有驿站!"探马的声音在雨幕中颤。
残破的飞檐刺破雨帘,三进院落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邓愈勒住缰绳,座下黑驹突然人立而起,碗口大的蹄子将泥浆溅上褪色的门匾——"白沙驿"三个字被污血般的泥点染得斑驳。
"马惊了。"李文忠从后方策马而来,蓑衣上的竹叶还在滴水,"这驿不对劲,瓦当全是倒挂的獬豸。"
邓愈眯起眼睛。雨珠顺着檐角兽的獠牙滴落,本该镇宅的神兽双目空洞,倒悬的姿势像极了受刑的囚徒。他握紧腰间佩剑,剑柄缠着的犀牛皮突然渗出冰凉的湿意。
"就地扎营。"铁甲下的里衣已经湿透,寒气却从骨髓里渗出来,"把粮车围成圆阵,今夜双岗。"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邓愈正在擦拭佩剑。铜镜般的剑身映出跳动的篝火,忽然有道白影从镜面边缘掠过。他猛地转身,帐帘纹丝不动,唯有雨声敲打牛皮帐篷的闷响。
"将军!"亲兵跌进来时撞翻了灯台,羊脂蜡烛滚到地图上,火苗舔舐着"宁国府"三个字,"王二...王二不见了!"
更夫王二的铜梆子躺在粮车辕杆下,梆面结着层薄霜。邓愈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霜花,身后突然传来木轮碾过碎石的声响。他霍然起身,三十辆粮车明明用铁链锁成环阵,此刻却有一辆歪出半尺,车辙印在泥地里拖出三丈长的痕迹。
"当心右肩。"李文忠举着火把走近,火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粮袋堆成的壁垒上。那影子忽然抽搐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扯住脖颈。邓愈的剑已出鞘三寸,却见李文忠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肩头:"沾了蛛网。"
五更天时,失踪的王二出现在马厩。这个山东汉子蜷缩在草料堆里,十指深深抠进夯土地面,指甲缝里塞满青黑色的泥。军医掰开他僵硬的眼皮,眼白上密布着蛛网状血丝。
"魇住了。"军医往他嘴里灌符水时,邓愈注意到王二的后颈有块铜钱大的淤青,形状像极了孩童的手印。
次日拔营时,三具尸体浮出驿站后的古井。死者都是昨夜巡营的哨兵,铁甲里灌满腥臭的井水,惨白的脸孔朝着同一个方向——驿站东厢那扇永远打不开的雕花木窗。
暮色四合时,邓愈蹲在井沿摩挲着青砖缝隙。那些被井水泡的砖缝里嵌着几缕丝状物,灰白如老人须,指尖碾上去却出细碎的骨裂声。李文忠举着火折子凑近,火光在井壁投下扭曲的阴影,那些攀附在砖石上的苔藓突然蠕动起来。
"是头。"邓愈将碎屑甩进井水,水面泛起涟漪的瞬间,他看见倒影里有个垂髫小儿正骑在自己肩上。冰凉的手指突然按住他右肩,耳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像是有人含着满口碎冰在磨牙。
"将军!"李文忠的佩刀劈开水面,涟漪搅碎了倒影。邓愈的肩甲上赫然印着个湿漉漉的小手印,掌纹在铁片上清晰可辨,边缘结着层薄霜。
马厩方向突然传来嘶鸣。两人冲进雨幕时,正撞见运粮的枣红马狂般啃咬自己的前腿。血肉飞溅中,马牙磕在腿骨上迸出火星,更骇人的是马颈处四个并列的淤青——孩童手掌大小的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度由青转黑。
"还剩一拍。"李文忠用刀尖挑起马鬃,那些被雨水打湿的毛下,第五个手印正在皮下缓缓隆起。战马突然扬起头颅,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三圈,最后定格成斗鸡眼的模样,直勾勾盯着东厢那扇雕花木窗。
深夜的粮仓里,邓愈用剑鞘拨开潮湿的茅草。白日溺亡的三个士兵曾在此处轮值,夯土地面上留着几串交错的脚印。他忽然单膝跪地,护心镜擦过某处凸起——半截桃木钉从土里刺出,钉头上缠着缕暗红的丝线。
"是往生结。"随后赶来的军医嗓音涩,"给死不瞑目者钉棺用的。"火把照亮了方圆五步的地面,七根桃木钉排列成北斗状,每根钉子上都系着浸透血渍的丝绳。
李文忠用刀鞘猛击地面,土层塌陷的瞬间,二十余具幼童尸骨呈环状呈现。这些骸骨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天灵盖上都钉着三寸铁钉。最中央的尸骨怀中抱着块石碑,碑文被血垢糊住大半,唯有用朱砂勾勒的"十二"二字鲜艳欲滴。
"白沙驿,十二拍肩使..."邓愈抹去碑文上的青苔时,帐外突然响起惨叫。两人冲出去时,正看见守粮的新兵瘫坐在雨地里,他的左肩铠甲凹陷出五个指印,每个凹痕里都蓄着一汪黑水。士兵疯狂抓挠着后颈,指甲带起血肉,露出颈骨上正在扩散的冰晶。
东厢的雕花窗不知何时开了道缝,窗纸后隐约可见十二个高低错落的影子,最矮的那个正踮着脚往窗棂上按手印。雨声里混进了拍打声,像是无数只湿漉漉的小手在同时叩击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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