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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宣面不改色:“准奏。”
“还要有锣鼓开道!”
“成啊。”
“还要有彩礼成队!”
“没问题。”
梁静眼圈红了,强行压抑着哽咽,说:“我真是他娘的贱!”然后一扭脸,跑到门口,拉开门冲下了楼。
沈宣站在门口久久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轻轻地说:“……我也是。”
“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沈宣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起一支,把打火机在空中上下抛着,“——谁没有犯贱的时候呢?……”
黄易明半夜醒过来,睁眼是黑暗的卧室,落地窗边窗帘在夜风中缓缓吹拂,月华如练,空气中漂浮着花园里深夜的玫瑰的芳香。
他躺着什么也不想,跟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荒唐闹剧一般的婚礼还没有举行,沈宣没有出现过,你还是那个等待着脚步声响起的固守在记忆角落里的黄易明。
他这么想了一会儿,慢慢的平静下来,接着心如死灰。
到底还是要结婚的,然后他会和梁静过一辈子,可能生一两个孩子,然后慢慢变老,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有一天他们恋爱,有一天他们牵着恋人的手,在阳光下正大光明的走。
那时他已经老了,没有爱的勇气了,也没有爱的可能了。
他就这么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突而听见外边传来一阵琴声。黄易明下床去推开门,客厅那边的琴房门开着,致爱丽丝优雅的曲调流水般倾泻而出。沈宣坐在黑色大钢琴前,微合着眼,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巨大的月亮在他身后的落地玻璃窗外缓缓行过中天,刹那间仿佛置身梦中一样。
黄易明梦游般走过去站在钢琴架后,沈宣重重一按琴键,睁开眼看着他,微笑着说:“吵醒你了?”
“你会弹琴?”
“当然会,”沈宣说,“只不过好多年不弹了。知道我母亲家里干什么吗?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地主阶级,牛鬼蛇神,封建社会余孽,我在狂热的左翼分子烧光琴谱和最后一架钢琴前、在藤条和巴掌下学会了致爱丽丝,然后就再没摸过钢琴这种奢侈玩意儿。后来出国,基本上当打工时赚小费的生存技能之一,深深的感受到了它对于我生活水平的巨大改善。再后来老了回国当教授,对我的男学生们蹲在我的女学生们的楼下弹吉他这件事爆发了巨大的兴趣,钢琴就被彻底忘到脑后去了。”
“……您母亲呢?”
“过世了。”
“哦,”黄易明踌躇着说,“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沈宣平淡地说,“她对于旧的事物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怀念,无法对现实世界存在感知,完全沉浸在自己记忆的美好里;虽然她觉得很幸福,但是实际上给身边的人造成了很大的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
“因为她周围没有人希望看到她那样。是的,她需要爱情美好的点缀和浪漫主义的滋养,可是她更需要现实生活中的一日三餐和她并不完美的丈夫的携手共老。这两者的不能平衡造成了她巨大的痛苦,很遗憾,我曾经全力尝试过调和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但是我失败了。”
沈宣久久的盯着黄易明,抬手捂着心脏的位置:“——看到她那样,我也会觉得难受,……因为真正爱你的人,对你抱有一种美好的希望,希望你过上普遍意义上的好日子,希望你有着普遍意义上的好前程,希望你在身边的人都逝去之后,还有一个人陪你……陪你白头到老。”
“你懂我的意思吗?”沈宣站起身来,“——你以为是幸福其实是折磨你自己的方式,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你知道吗?”
黄易明低下头去,慢慢的说:“我不知道……”
沈宣走到他面前,强迫他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知道的,”他温柔的说,“你只是固执的不愿意走进一个新生活而已,实际上你心里是知道的,结婚,家庭,孩子,一个温暖安全的倚靠,你知道你想要,你只是强迫自己守在原地而已。”
黄易明打断了他:“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没有,”沈宣摇着头,缓缓地说,“没有。”
他拍了拍黄易明的肩:“但是如果你不幸福,也许我会困扰的。”
黄易明突而一把拉住他的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有些茫然无措:“沈宣,我……”
然后他猝然打住了,松开了沈宣,退去了半步。
从七年前到现在,从初见到重逢,无数个念念不忘的日日夜夜,他从没有对沈宣很正式的说过我爱你,或我喜欢你。
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彼此就没有退路了,那些话,一辈子都只能放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表白,一遍一遍的陶醉,一遍一遍的深深地埋藏在没人看得见的心底。一旦说出来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揭去了那层面纱,没人承受得了血淋淋的裁决。
楼下响起几声喇叭,沈宣轻轻把黄易明往外一推,低声说:“梁静在等你,你要就今天丢下婚礼跑掉的问题向她作出解释。”
黄易明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他转头向门口走,走了两步,踉跄了一下,沈宣想上去扶,但是被黄易明挥手拒绝了。
他尽量挺直身体,以一种庄重稳健的姿态,昂首阔步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的,走过了那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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